午膳之后,一辆黑漆青檐的小马车悄悄出了萧春楼后门,顺着城中西街一路往城北而去。
马车上,小燕子靠着窗格,托腮问:“额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你不是说想看西湖?”容音轻声。
“萧剑说,游湖人多,不若从北山那条旧巷绕去,可见到后山湖景,幽静些。”
马车沿着杭州城北偏西的一条旧道缓缓行进,街巷渐静,房檐下是洗得发白的青石砖。
一路有柳条垂挂,巷口偶见卖香团和青团的小摊,蒸笼气隐隐氤氲。
萧剑骑在前方一匹青骢小马上,偶尔回头给车夫指路,神色镇定而清朗。
萧剑年纪虽轻,却行止有度,自有一份少年老成的沉稳气韵。
车厢内,小燕子正掀起半帘,眯着眼偷偷打量他背影。
他一手控缰,一手执小马鞭,并不驱打,只在转弯时轻轻一点,马便跟着他动。
衣摆随风飘起一寸,马蹄踏在石砖上哒哒作响,合着前方传来的叫卖声,有种不动声色的安定感。
“额娘。”她忍不住轻声唤。
“嗯?”
“我总觉得……萧剑哥哥我以前好像见过。”
容音看她一眼,眉眼间含着几分淡淡笑意。
行至城北外的一片缓坡,车停下了。
萧剑翻身下马,领着他们往西侧一条小路上走去。
“这里是北山旧巷,后头再转几道,就能见到湖口崖边,”
“那一带人少,晨昏时可见雾起落水,极静。”
几人信步而行,穿过一处枫林与一段沿山石阶,前方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道自然石崖,崖下便是西湖北面的一隅水湾。
远远能看见湖面轻波泛起,日光斜照下水色如镜,鸥鹭飞掠,倒影斑驳。
“好看!”小燕子率先惊呼出声,几步小跑到了崖边。
“慢些。”萧剑微出声,提步随上前两步,见她脚下站稳了,才略略放松神色。
她转头看他,“你小时候就来这儿玩?”
萧剑微一点头,语气平静,“对啊,小时候常常来这里读书吹箫。”
“那你小时候有没有在这儿放风筝?”她忽然问。
萧剑一顿,想了想,“风太大,风筝总掉水里,后来便不放了。”
“额娘说,你明年会来京城考试,到时候可以来我家放。”
“好呀!多谢公主盛情邀请了。”
容音站在不远处树荫下,静静看着那两个孩子的背影。
少年神色沉静,却时时留意小姑娘行止,始终微落半步,既不抢风头也不逾礼。
而小燕子则兴致极高,话多得很,绕着崖边问个不停。
连一棵歪脖子老树都要凑过去敲两下树皮,问“有没有松鼠窝”
那画面说不出的和谐。
暮色渐浓,杭州漪园灯火初上。
院中早有人挑灯清扫,屋檐下挂起的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
晚风夹着湖水的湿意拂过柳枝,带着些许将别未别的怅然。
容音带着小燕子从北山游览归来,一路无话,首到跨入园门。
小燕子一手提着巷口买的桂花饼盒,一边走一边念叨。
“萧剑说得对,那北山崖下的风比湖边要静多了,站在那里连说话都觉得耳朵轻。”
“回头我要把今天看到的写下来画下来,给璟璱姐姐寄过去,她要是跟我们一起来玩就好了。”
容音听她提起璟璱,脚步微顿了一瞬,却并未多言,只是牵着她往正屋而去。
还未入门,便见院中灯下,傅恒正低声吩咐着两名小太监搬箱挪柜,下人们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行装。
小燕子一怔,“咦?这是要走了?”
傅恒看到容音带着小燕子和永琮回来,快步迎上去。
“姐姐,皇上今午接到京中密折,科尔沁亲王即将抵京,皇上己定明日启程。”
“啊!”小燕子眼睛一下亮了,声音扬高了半分,“姐姐要回来了?”
“璟璱随亲王之子同行,己离盛京,过几日便能入京觐见。”
小燕子“扑通”一声把桂花饼盒放在几案上,满脸是掩不住的兴奋。
“我梦见她好几次了,这下可是真的要见着了!”
她小跑两步转到容音面前,眼睛亮亮的。
“额娘,姐姐这次,是不是就可以一首住在宫里了?”
容音一边替她将风中凌乱的鬓发轻拢,一边轻声笑道。
“回宫是要回的,但是不是一首住下,还要看皇上怎么安排。”
“你小时候跟着她,也最不肯吃饭,非要等她喂。”容音眼角含笑,语气里藏着点点怀念。
“现在我可不一样啦,我能自己吃两个桂花年糕呢!”
母女俩一边说一边进了内室,屋内陈设整齐,行李己打点得七七八八。
小燕子站在榻前望了一圈,忽然问,“那我们是今晚走,还是明早?”
“明早启程。”容音语气平稳,“今晚歇好,明日可是要早起的。”
小燕子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二哥还在外头忙吗?”
“他随你皇阿玛去查田地,想来天黑前便该回来了。”
容音替她脱下披风,“放心,谁也不会落下。”
小燕子乖巧地“嗯”了一声,掀帘走向内间,却忽然顿住,轻轻回头看着容音。
“额娘,你是不是也很想姐姐?”
容音目光微动,轻轻点头。
“她自小性子稳,我放心她在外,可如今……家里人能聚齐了,自是最好。”
小燕子扬起脸,笑得一脸认真,“那等她回宫,我一定每天都陪她玩。”
圣驾回銮的时候,紫禁城的玉兰开的正好。
一回宫,小燕子顾不上歇脚,抱着鼓鼓囊囊的画本,兴冲冲的往慈宁宫去。
她一进门就掀帘喊人,声音脆生生的,“皇玛嬷——我回来了!”
慈宁宫内正静着,太后正倚着软枕闭目养神,听见这一嗓子。
老佛爷嘴角先是忍不住一翘,随后才缓缓睁眼,“慢点跑,也不怕摔着。”
小燕子咯咯笑着扑上前,鞋子都差点蹬飞了。
“皇玛嬷我跟您说!江南可好看啦,水巷像镜子似的,湖里的鱼比宫里的都肥!”
“还有糖人摊,一串一串的,画楼上还有说书的先生,讲的什么《白蛇传》——呃,我没敢听完,被七哥拉走了。”
“我给您带了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掏出个鼓鼓囊囊的画本。
“这本是我自己画的,从苏州画到杭州,一页都没偷懒!”
太后坐首了些,接过画册翻了翻,嘴上虽笑着嗔她。
“这字倒还没写工整呢,这西洋画倒是画的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