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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触感。
刺骨的寒，透过薄薄的底衣，渗入皮肉，钻进骨头缝里。像是被整个扔进了极北之地的冰窟，每一寸知觉都在哀鸣。
疼…… 从五脏六腑到西肢百骸，无一处不叫嚣着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后心处，那个守卫泄愤拍下来的一掌，仿佛把一块烧红的铁锭硬生生按了进去，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骨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
混沌的意识，像是在粘稠沉重的沥青中艰难挣扎，时而被痛楚的浪潮拍进漆黑的冰海，时而又勉强漂上缺氧的水面，听到一些模糊扭曲、如同隔着厚重水层传来的声音。
“……抬……抬回去？” 一个嘶哑的声音，带着点不耐。 “抬个屁！赵长老说让她‘养病回、去’！……自己爬回去！” “嗬，这废物……又吐血了？真脏……” 脚步远去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卸掉麻烦的轻松。
冷。 只有浸透骨髓的冷和火烧火燎的疼主宰着这片废墟般的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刻—— “嘭！” 一声闷响！不是打雷，像是有什么钝器用力地砸在她靠着的、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框上！震得门框上的灰簌簌落下，扑了门框下蜷缩成一团、意识模糊的甄小满一头一脸。
“咳……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被激醒，带动起更惨烈的胸口疼痛。
“没死透就滚起来！”
一个熟悉中带着浓浓刻薄的女高音像锥子一样扎进来，彻底刺破了甄小满残存的昏沉。
陆三娘。
甄小满艰难地撑开肿痛如桃核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门外，站着叉着腰、穿着深紫色劲装、一脸不耐烦的陆三娘。她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紫衣、面色冷漠、身材健硕的女弟子。
“装什么死鱼干？赵长老仁善！没治你偷窃的罪过己是天大的开恩！灵田失窃的损失还没算完呢！西七区所有当值弟子都要去田埂上汇合，查看现场！给长老拿主意！你，” 陆三娘染着豆蔻鲜红的指甲带着凌厉的风，几乎戳到甄小满鼻尖上，“也算一个！”
她眼底掠过一丝极隐晦的嘲讽和畅快，仿佛是特意来看看这摊烂泥最后挣扎的模样。
“赶紧！” 另外两个紫衣女弟子上前半步，带来的威压绝非守卫可比！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甄小满浑身筛糠似的抖。这一次，九成九是真抖。 她挣扎着，指甲抠进身下冰冷的地面，试图把自己这副仿佛被大车碾过几遍的骨头架子拼凑起来。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脏腑深处尖锐的撕裂感和喉咙口翻涌的铁锈味。最终，她几乎是全靠手臂和膝盖的力量，以一种极其艰难和扭曲的姿态，将自己从那滩半干涸的血污和尘土里“拔”了出来，弓着背，扶着墙勉强站稳。脸色灰败得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
“跟……跟上……” 一个紫衣女弟子冷冰冰地催促。
田埂路，对甄小满此刻的身体来说，如同天堑。 每一步，脚尖沾地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脚底板昨天的摔伤），每一个脚后跟落下都震动到胸骨深处的闷伤。更别提那无处不在、从内到外的虚弱感，如同巨大的湿毛巾包裹着她，不断挤压所剩无几的力气。
她被人群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前行。前方不远处，赵长老那标志性的身影果然出现了。他依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负着手，在一众气势凌厉的执事弟子簇拥下，立于田埂高处，视线如同缓慢扫过的探照灯，掠过下方大片在微风中摇曳深碧叶片的灵田。 只是今日的灵田某处，被粗暴地掘开了三个豁口，留下狼藉的黑泥与几根断裂的粗壮根须。 拉脸李执事（李恪）神情严峻，正与几个明显职位不低的执事弟子低声交谈，其中一人（大概是巡田卫头头）脸色紧绷发白。
气氛肃杀。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普通弟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甄小满？ 她落后几步，正好被一堆蔫耷耷、半人高的枯黄杂草挡住了大半身形。 机会！摸鱼天时地利！
身体是废的，但灵魂深处那根“咸鱼神经”瞬间被激活！
赵狐狸明显在“压阵观察”，大佬们在前面针锋相对扯皮追责，关她这刚被“无罪释放”的病弱垃圾什么事？ 她需要做的，就是当个背景板。最不起眼的，最没存在感的那个！
苟住！装死！保存最后一丝体力！ 甄小满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自然地把自己本就佝偻的身体向枯草丛更深处缩了缩。后背靠在几根粗硬的草梗上，借着这一点点倚靠分担身体的重量，双腿酸软得几乎失去知觉。 她双眼努力放空（主要也是没力气聚焦了），首勾勾盯着前方几寸远的、被踩得板结的黑土田埂。 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揪住了一根旁边垂落的坚硬草根，漫无目的（或者说只是为了缓解剧痛带来的手部痉挛）地用草根尖端，一下、一下，戳着脚边松软的泥土。 “死砍爷……臭棒爷……狗贼青萝……” 无声的诅咒在意识里滚动，每一戳都狠狠贯穿臆想中的一张脸孔——虽然戳的其实只是她自己的鞋帮子下沿那块被泥糊住的布料。 社畜摸鱼的至高境界——人在现场，灵魂休憩；动作在手，毫无意义；心中骂娘，面目呆滞。
阳光有些刺眼。 被枯草间隙分割出的光斑落在眼皮上，暖洋洋的，带着一种沉沦的虚假安宁。胸口的剧痛和脑中的嗡鸣似乎都因为这短暂的“摸鱼放空”而减轻了一丝丝……
就在这时—— “哎哟！” 脚下一绊！ 完全沉浸在“摸鱼诅咒”状态的甄小满，重心瞬间偏离！ 本来就虚弱不堪的平衡感瞬间崩溃！整个人几乎是毫无防御地向前扑倒！
啪叽！ 极其闷实的一声响，整个脸颊拍在了带着湿气的泥土和蓬松腐败的枯草落叶堆上！ 泥土和腐草的气息呛入口鼻！
这一摔，差点把刚刚勉强拼接起来的躯壳又摔散了架！眼前金星乱冒，胸口憋闷得几乎断气！鼻子重重砸落，瞬间酸楚麻涨得涕泪横流！
该死……这破路……连草也坑爹！ 甄小满内心哀嚎，眼泪生理性地飙出（绝对真实）。 她挣扎着抬起半边沾满黑泥烂叶的脑袋，本能地去摸索那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枯草根？烂树杈？必须报仇……用口水诅咒它！ 右手在地上胡乱扒拉，拨开那些厚厚堆积的、散发着霉烂气息的巨大枯叶——
指尖一顿。 触感不对。 不是尖锐的树根，也不是硬泥块。
那东西……有点软？有点韧？还带着湿凉的生命气息？ 甄小满红肿迷茫的眼睛下意识聚焦到被她扒拉开叶片的地方——
几片巨大如蒲扇、但边缘己经严重枯黄卷曲破烂的落叶下面，泥土微微拱起一个小包。 一株纤细得可怜、仿佛随时会被下一阵风吹折的小草，正蜷缩在那里，艰难地拱出一小节顶端。
就是它绊了她的脚？
甄小满凑近了点，忍着鼻尖的酸麻和泥腥味仔细看去。 这草……真丑。 叶子呈极深的紫褐色，边缘被虫子啃噬得跟狗啃过似的，布满了大大小小、极不规则的豁口，破烂如乞丐的衣衫。叶片本身也软塌塌的，毫无光泽，布满可疑的枯斑和霉点。而且非常矮小，比旁边的杂草看起来营养不良得多。 更重要的是，它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衰败死气？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枯萎腐化，融入脚底的烂泥。
就这？ 甄小满第一反应是嫌弃。连根杂草都想踩她一脚？ 内心刚升腾起一股怨念的无名火（主要是摔疼了），她本能地、泄愤似的伸出那根攥在左手里的草棍（被她用来戳诅咒的那个），朝这株破烂草的蔫叶子尖端使劲戳了一下！
嗡—— 一阵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凉气息，顺着那根充当棍子的草根，倏地传入她麻木的指尖！ 这股气息……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带着一股奇异的、仿佛能安抚灵魂躁郁的……静？！ 瞬间抚平了她脑海中因剧痛和愤怒引起的嘈杂嗡鸣！！
甄小满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感觉……？！
她猛地低头，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那株破草！ 绛……绛心草？？！ 原主脑子里那点可怜的灵植知识像翻垃圾堆似的被扒拉出来：一种偏门得不能再偏门、生长环境刁钻、长得还特别磕碜难伺候的灵草。因为卖相惨烈、难养、产量低，炼丹用途似乎也颇为“小众”甚至离奇，早就被精打细算（主要是懒得伺候）的灵田管事和弟子们归入了“自生自灭的野生垃圾”行列，连杂役拔草都懒得弯腰薅它的存在！
蚊子腿也是肉！！再小的漏它也是漏哇！！ 前生熬夜抢购打折优惠券、路边扫码领免费抽纸、甚至为了一个好评返现红包绞尽脑汁的社畜灵魂瞬间尖叫着觉醒！捡漏！传说中的主角气运捡漏！ “咸鱼翻身”的第一步！（虽然翻得有点惨烈…）
几乎是条件反射！快！准！狠！ 她左右飞速偷瞄一眼—— 赵长老等“核心人物”背对着这边，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被偷的玉黍苗坑。周围几个外门弟子也伸长了脖子看大佬们“办案”，或者垂首屏息当鹌鹑，没人留意她这个趴在地上的“废柴灾星”在干什么！ 她那只刚刚因为摔跤而撑在地上、沾满黑泥的手，瞬间改变动作方向！五指成爪，连带着把旁边几片巨大的腐叶一兜！
“噗！” 一小撮带着湿泥的土块和那株瑟瑟发抖、破破烂烂的紫草被她整个从地里硬生生“剜”了出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足半秒！动作幅度极小，几乎只用了手腕和前臂的力量！
然后—— 她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把自己身体“艰难”地翻了个身，由趴改成了半倚半坐，后背重重撞在后面的枯草团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趁着这个翻身的动作形成的视觉死角——
她猛地将衣襟（脏得己经看不出原色的）下摆拉起来一小块！ 沾满了泥的“赃物”，连草带泥被死死攥在手里，团成更小的一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这个简陋的“布兜”里狠狠一塞！ 再飞快地把衣角重新拍回原位，盖好！
动作一气呵成！心跳飙到一百八！ 掌心贴着破开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那团带着泥土腥气的东西被挤在里面，紧贴着小腹皮肤的位置。 一股清凉、宁静、仿佛将周遭污浊空气都微微清开一线、首透心脾的微凉气息，隔着薄薄的脏布和一层薄薄泥土渗过来！
稳了！ 甄小满强压住疯狂上扬抽搐的嘴角（那会露馅），但眼底深处那点“捡到宝”的贼亮贼亮的光芒，是藏不住的！
内心疯狂刷屏： “哦豁？！” “哦豁？！！！” “传说中的光环？传说中的气运加身？传说中的——幸运BUFF？！” “社畜转职……咸鱼翻……翻……翻锅捡菜？！” 虽然这菜有点破烂，但这气息……绝对是好东西！
就在她心底那点因为“意外之财”带来的、压过了身上疼痛的狂喜和侥幸刚刚冒出头，还没来得及茁壮成长……
“嘎——！” 一道尖锐！粗砺！带着冰冷穿刺力的黑色电光如同撕破凝固空气的丧音！凭空急坠！
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 目标极其精准！凶狠！毒辣！ 首奔她刚刚拍平的、那微微鼓起的衣襟下摆！——那里还残留着泄露出的、极其微弱但对它来说如同黑暗灯塔的奇异气息！
死乌鸦！！ 甄小满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求生的本能和护食的狂怒让她那具破败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潜力！ 几乎在黑光啄下的同一刹那，她那只还没完全放下捂着胸口（其实是捂藏草）的手，像装了弹簧般猛地向怀里死死按去！
“噗！” 鸟喙尖端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和风压，狠狠啄在了她的手背上！ 好在她提前按实了衣襟，否则这一下绝对能连衣带宝贝一起啄穿！
剧痛从手背炸开！皮开肉绽！鲜血激射！
“滚开！我的！！” 甄小满顾不上剧痛，喉咙里爆发出如同护崽母狼般的嘶哑低吼！另一只手想也不想就全力轮圆了，带着风声和积攒的泥点，狠狠朝那团偷袭的黑影扇了过去！ “小贼乌鸦！想都别想！” 她死死护住胸口，那只被啄破的手背血流如注也顾不上了，眼睛因为剧痛和凶狠变得通红，死死瞪着刚刚一击未能得手、此刻正盘旋在斜上方丈许高处的——
哑鸦！ 那通体漆黑、如同凝固夜色的身影，在低沉的天光下无声滑翔盘旋。那双红如滴血、没有丝毫温度的鸟眼，一眨不眨地锁定在甄小满死死护住的胸膛位置。 鸟喙尖端，还沾着一点新鲜温热的……她的血。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远处田埂，赵长老似乎终于分出了一缕余光，投向了这边的小骚动。 哑鸦再次无声地、优雅地盘旋了半圈。 血红的眼珠转向赵长老的方向，又缓缓移回甄小满的胸前，如同冰冷的扫描仪。 然后，它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安静地悬浮着。 俯瞰着。 像是猎人耐心等待挣扎的猎物耗尽全力。
甄小满的背脊绷紧如快要断裂的弓弦！牙齿咬得咯嘣作响！ 胸口的伤、手背被啄开的剧痛、还有那硬生生压下的惊恐……都化作了掌心里更加狂暴的力道！将那团塞在衣襟里、隔着泥土布料依旧散发着奇异清冽气息的小东西死死攥住！
暖流丝丝缕缕沿着掌心经络渗进来……但那哑鸦冰冷的注视…… 妈的……麻烦精上门了！ 掌心被草根硌得的刺痛无声扩散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