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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银凤的守护和友凤的倔强中艰难滑行。金凤的汇款单像定期出现的微弱星光，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友凤的成绩重新回到了前列，甚至更加拔尖，仿佛要用优异来回报二姐的守护和大姐的牺牲。银凤看着妹妹在煤油灯下愈发沉静的侧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敢稍稍放松一丝。她以为，最大的风暴己经过去，剩下的，就是守着妹妹，等着她长大，飞出这片困住她们的泥沼。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对苦命的姐妹。一个平静的下午，一辆银凤从未见过的、擦拭得锃亮的黑色小轿车，带着不属于这个破败乡村的尘土，停在了村小学的门口。
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涌出校门。友凤背着那个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书包，和几个平时还算友好的同学一起走出来。她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刚和同学讨论完一道数学题。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得体、气质温婉的中年女人，从轿车旁快步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最终牢牢锁定在友凤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激动、有愧疚、有久别重逢的狂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友凤……是友凤吗？”女人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友凤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却让她莫名感到一丝异样亲切的女人。她是谁？
女人走到友凤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双手微微颤抖着想要抚摸友凤的脸颊，却又有些不敢。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我是妈妈……友凤，我是妈妈啊！”
“妈妈？”友凤像是被雷击中，小脸瞬间煞白，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妈妈？这个在她生命里只存在于奶奶和二姐只言片语中的模糊概念，这个在她最需要时缺席的存在，此刻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周围的同学和接孩子的家长都好奇地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女人——林秀琴，友凤的亲生母亲——看着女儿眼中巨大的陌生感和茫然，心如刀绞。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声音尽量温柔：“友凤，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当年……有苦衷。妈妈找了你很久很久……” 她从随身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递给友凤。
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林秀琴，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儿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友凤现在的轮廓。
友凤看着照片，又看看眼前泪流满面的女人，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巨大的混乱冲击着她幼小的心灵。妈妈……真的是妈妈？她不是不要我？她来找我了？
“跟妈妈走，好不好？”林秀琴看着女儿动摇的眼神，急切地说，“妈妈现在有能力了，能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住大房子，穿漂亮衣服，上最好的学校！再也不用吃苦了！” 她的话语充满了诱惑，描绘着一个对友凤来说如同童话般美好的未来。
“我……”友凤张了张嘴，巨大的冲击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她下意识地回头，想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天，她的依靠，她的二姐银凤。
就在这时，银凤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她刚放羊回来，听村里人说有辆小车停在学校门口找友凤，心里就咯噔一下，扔下羊鞭就狂奔而来！
“友凤！”银凤冲到友凤身边，一把将妹妹护在身后，像一只炸毛的母狮，警惕地、充满敌意地瞪着眼前的林秀琴。她的眼神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凶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林秀琴看着突然出现的银凤，这个同样瘦弱却气势惊人的女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银凤？”
“我是谁不用你管！”银凤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友凤是我妹妹！她哪儿也不去！”
林秀琴看着银凤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戒备和敌意，心中五味杂陈。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银凤，我知道是你一首在照顾友凤，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但我是她的亲生母亲，我有权利带她走。我能给她更好的……”
“更好的？！”银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和压抑不住的愤怒，打断了林秀琴的话，“更好的？！你当年拍拍屁股就走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给她更好的？！她被别的孩子欺负、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你在哪里？！她饿得半夜哭醒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趴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冻得手通红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你跟我说更好的？！你有什么资格？！”
银凤的质问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砸在林秀琴的心上，也砸在周围每一个人的心上。林秀琴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抖着，无法反驳。
“我……我当年……”林秀琴试图解释。
“你当年怎么样？受不了田有根那个混蛋？所以连自己亲生的女儿也能扔下？”银凤的怒火彻底爆发了，她不在乎揭开伤疤，不在乎周围的目光，她只想守护住她唯一的妹妹！“你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奶奶是怎么累死的吗？你知道大姐为了给我们寄钱，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吗？！你现在轻飘飘一句‘给她更好的’，就想把她带走？做梦！”
银凤死死抓住友凤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友凤感到疼痛。她拉着友凤就要走：“友凤，我们回家！”
“等等！”林秀琴急了，她看出友凤眼中的动摇和茫然。她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她猛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抽出一份材料，声音带着一丝强硬和急切：“银凤！你看清楚！这是亲子鉴定报告！我是友凤的亲生母亲！这是法律承认的！我有抚养权！你不能阻拦！”
“抚养权？”银凤看着那份盖着红章的文件，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脸色惨白。这个陌生的词，像一道冰冷的枷锁，让她感到一阵无力。她不懂法律，但她知道那些红印章代表着一种她无法对抗的力量。
“友凤，你看看，”林秀琴转向友凤，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哀求，“妈妈真的知道错了。妈妈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想你。跟妈妈走吧，妈妈会好好补偿你，让你过上好日子，受最好的教育。你想姐姐们了，妈妈也可以带你去见她们……” 她抛出了最后的诱惑，也是友凤心底最深的渴望——见到大姐。
“大姐……”友凤喃喃道，眼神剧烈地挣扎起来。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生母亲和充满诱惑的未来，一边是相依为命、为她付出一切的二姐和那个破败却充满回忆的家。巨大的撕裂感让她痛苦不堪，眼泪无声地涌出。
“友凤！别信她！”银凤看着妹妹动摇的眼神，心像被狠狠撕裂，发出绝望的嘶喊，“她当年能丢下你一次，就能丢下你第二次！二姐只有你了！你别走！求求你！别丢下二姐！” 银凤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哀求，眼泪汹涌而出，那是守护者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
看着二姐从未有过的崩溃和眼泪，看着二姐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友凤的心猛地一痛。二姐……她的天，要塌了。
“二姐……”友凤哭着，想伸手去擦银凤的眼泪。
“友凤，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车，路上慢慢说，好不好？”林秀琴看准时机，上前一步，轻轻揽住友凤的肩膀，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力道，将她往车那边带。司机也很有眼色地打开了后车门。
“不！友凤！别走！”银凤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想抓住妹妹的手。
但林秀琴更快一步，半护半推地把还在哭泣挣扎的友凤塞进了车里。“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开车！”林秀琴对司机急促地说了一句，自己也迅速坐进副驾驶。
“友凤——！”银凤扑到车窗边，用力拍打着冰冷的玻璃，发出绝望的哭嚎，“友凤！回来！别走！二姐求你了！回来啊——！”
车内，友凤趴在车窗上，看着车外二姐那张因绝望而扭曲、涕泪横流的脸，看着她疯狂拍打玻璃的手，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心碎欲裂。“二姐！二姐！”她也哭喊着，小手拍着内侧的玻璃。
车子启动了，缓缓向前滑行。
“不——！停下！把友凤还给我！”银凤彻底疯了，她追着车子奔跑，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嘶吼，泪水模糊了视线，脚下被石头绊倒，重重摔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她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继续追！鞋子跑掉了也浑然不觉，赤着脚在碎石路上狂奔！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友凤！我的友凤！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黑色的轿车越开越快，将银凤瘦小、绝望、疯狂奔跑的身影远远甩在后面，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村口的土路尽头。
银凤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尘土里。她抬起头，望着轿车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破碎声响，如同濒死的幼兽。巨大的绝望和失去感，像无边无际的冰冷海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吞噬。她的世界，在她追着轿车狂奔的那一刻，轰然崩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她失去了奶奶，失去了大姐的联系，现在，连她豁出性命守护的妹妹，也被生生夺走了！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银凤蜷缩在冰冷的土路上，脸埋在尘土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刻在大地上的、绝望的伤痕。
她为妹妹撑起的那片天，终究还是塌了，砸得她粉身碎骨。守护的意义，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