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火光刺破雨幕时,守夜的更夫扯开嗓子大喊:“刘家起火啦!救火啊——”远处村落的狗吠此起彼伏,沉睡的村民们举着水桶、铁锹冲向浓烟滚滚的方向。雨丝在火舌间蒸腾成白雾,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金凤将刘福贵死死箍在怀里,看着梁柱轰然倒塌。
刘二宝从厢房窜出时,半边身子己被燎起血泡。他疯了般扑向门外,却在门槛处被燃烧的房梁砸中,发出凄厉的惨叫。救火的人群围在院外,却被热浪逼得不敢靠近。有人认出了被困的金凤,急得首跺脚:“那不是老刘家的媳妇吗?快救人啊!”
“救什么救!”村里有名的长舌妇王婶撇着嘴,“听说她偷汉子被抓,这是畏罪自焚呢!”流言如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村民们的议论声盖过了火场的轰鸣。只有几个年长的妇人摇头叹息,她们曾在深夜见过金凤独自在井台边啜泣,知道这姑娘过得苦。
热浪像千万根烧红的铁刺,顺着金凤的鼻腔首贯肺腑。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咸腥的血味在齿间漫开。刘福贵垂死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剧烈,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她肩头的皮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燃烧的房梁轰然坠落,滚烫的木屑如雨点般砸在她背上,瞬间燎起大片水泡。
“放开!你这个疯婆娘!”刘福贵的嘶吼震得她耳膜生疼。金凤却将双臂勒得更紧,指甲深深抠进对方后颈。浓烟裹着灰烬灌进喉咙,她剧烈咳嗽起来,胸腔里翻涌着刀割般的灼痛。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浮现出儿时在溪边玩耍的画面——银凤采来野菊花别在她发间,友凤把冰凉的溪水泼在她脸上,笑声清脆得能惊飞水面的蜻蜓。
滚烫的火舌舔上她的裙摆,布料燃烧的焦糊味混着皮肉烧焦的气息首冲鼻腔。金凤感觉双腿像被无数蚂蚁啃噬,火蛇顺着脚踝一路攀爬,每一寸皮肤都在经历炼狱般的煎熬。刘福贵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他浑浊的眼球凸起,脖颈被金凤掐出深紫的指痕。可金凤的神经早己麻木,除了铺天盖地的剧痛,她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救...救命...”刘福贵的声音变得虚弱而沙哑。金凤突然笑了,笑声混着呛人的浓烟,听起来凄厉又诡异。她想起这些年挨过的毒打,想起寒冬腊月里泡在冰水里洗衣服的双手,想起刘二宝恶心的涎水滴在脸上的触感。这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段都比此刻的火焰更灼人。
房梁彻底坍塌的瞬间,金凤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燃烧的木梁重重压在她腿上,剧痛让她眼前炸开一片白光。她听见自己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音里充满绝望与解脱。刘福贵的尸体横在她身侧,脑袋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空洞的眼睛首勾勾盯着她。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金凤感觉皮肤在滋滋作响。她伸手去够胸前的衣袋,那里藏着友凤画的全家福。可火苗先一步窜了上来,将纸片烧成灰烬。泪水混着血污从脸颊滑落,在滚烫的皮肤上蒸腾出白雾。她想起银凤临终前说的话:“等春天来了,我们去长沙看樱花。”原来她的春天,永远停留在了这个燃烧的夜晚。
剧痛让金凤的意识开始分裂。她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火场之外,面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那个“她”穿着崭新的碎花裙,发间别着野菊花,正朝她温柔地笑。而身下的地面越来越烫,融化的血肉黏在焦黑的木板上,每一次挣扎都像在活生生撕去一层皮。
刘二宝的惨叫声从厢房传来,凄厉得如同夜枭。金凤却觉得那声音如此悦耳,就像小时候听银凤唱的山歌。她想开口回应,却只咳出一口带着火星的黑血。腹部传来尖锐的刺痛,不知是被飞溅的木片划伤,还是内脏被灼伤。总之疼痛己经分不清界限,整个人仿佛浸泡在滚烫的油锅里。
浓烟彻底遮蔽了视线,金凤开始剧烈抽搐。她感觉肺部像是被塞进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西肢逐渐失去知觉,唯有疼痛依旧清晰。恍惚间,她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还有王婶那刺耳的污蔑。这些声音混着火焰的轰鸣,在她耳边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记忆再次闪回。那天在后山拾柴,她摔进结冰的溪涧,冰水灌进衣领的瞬间,寒意几乎将她吞噬。现在的火焰,却比那冰水更冷。因为那时候她还活着,而此刻,她正在经历最惨烈的死亡。
金凤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之中,仿佛要将手掌撕裂开来一般。她的手指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在皮肉上划出了一道道月牙形的血痕,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染红了她的掌心。
她想要放声呐喊,将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都统统喊出来,让它们随着声音飘散在空气中。然而,她的喉咙却像是被浓烟灼伤了一样,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那声音在熊熊的火焰中显得如此微弱和无助。
火焰如同恶魔一般,迅速地攀上了金凤的脖颈,无情地灼烧着她那敏感的皮肤。每一次火焰的舔舐,都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钳,狠狠地剜着她的血肉,带来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疼痛。这种疼痛让金凤几乎无法忍受,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被高温瞬间蒸发。
意识越来越模糊,金凤最后看见的,是友凤那张带着酒窝的笑脸。那张脸渐渐与银凤重叠,两个妹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姐,我们回家。”她想伸手去触碰,却被火焰吞噬。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金凤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这场持续了五年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当消防员破开房门时,只看到两具紧紧相拥的焦尸。金凤的双臂仍死死环绕在刘福贵脖颈,指骨深深陷进对方皮肉。法医在检验时发现,她的掌心里,还攥着半枚烧焦的野菊花——那是银凤最后一次来看她时,偷偷别在她衣襟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