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温客行忽然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质问从未发生。
他一把拉住周子舒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向岳阳城的方向,声音重新变得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走走走!这鬼地方晦气!回城!陪我逛街去!阿絮你可得好好补偿我受伤的心灵!”
于是,夕阳西下,华灯初上的岳阳街头,便出现了这样一幕:一身骚包紫衣的温客行,兴致勃勃地穿梭于各个摊位店铺之间,看中什么便拿起来把玩,然后极其自然地往身旁一身布衣、满脸无奈的周子舒怀里一塞,理首气壮地伸出手:“付钱,阿絮!”周子舒虽一脸嫌弃,却每每在温客行那耍赖皮的笑容下败下阵来,认命地掏出荷包。
两人一个兴致盎然,一个无奈纵容,竟也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隔绝了周遭的喧嚣。
而就在这条繁华长街的另一端,甄瑜和叶白衣的身影也融入了人流之中。
甄瑜站在一个热气腾腾的糕点铺子门前,手里捧着一块刚出炉的、撒着芝麻和糖霜的酥饼,满足地咬了一小口,酥脆掉渣,香甜满口。
他在等叶白衣排队给他买吃的。
就在这时,甄瑜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的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街对面那两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温客行正拿着一支造型奇特的异域发簪,笑嘻嘻地往周子舒发髻上比划,而周子舒虽然皱着眉侧头躲闪,嘴角却分明噙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温客行那眉眼弯弯、神采飞扬的模样,是甄瑜许久未曾见过的轻松和……快活。
手中的酥饼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滋味。
先前在客栈里因被忽视而燃起的怒火,在这一刻,如同被冰冷的湖水彻底浇熄,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荒谬的……可笑感。
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没有时间。
原来不是抽不开身。
只是……他的承诺,他的陪伴,他的“潇洒人间”,在温客行心中,从来都比不上那个叫周絮的人重要!
温客行可以为了周絮忘记他半个月,可以在重逢后只顾着和周絮谈笑风生,可以在他负气离开后不闻不问,却如此兴致勃勃地陪着周絮逛街、嬉闹!
十几年的情谊?鬼谷里相互扶持、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情分?
呵。
原来在温客行心里,这份情谊,竟如此廉价,如此轻易地就被一个相识不过月余的人所取代。
心口像是被剜开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带着彻骨的寒意。
甄瑜本就感情淡漠,能真正走进他心里的人屈指可数。除了自小相伴、如同妹妹般的顾湘,便是温客行这个与他共享了鬼谷最黑暗岁月的同伴。
至于叶白衣……那是用了多少无微不至的温柔和美食,才在他坚硬的心防上凿开了一丝缝隙。
他曾经以为温客行是特别的,是不可或缺的。可现在,看着街对面那刺眼的一幕,甄瑜只觉得心灰意冷。
罢了。
温客行想怎样便怎样吧。
他甄瑜,离了谁,难道就活不下去了吗?鬼谷的十年,他早己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
他依赖温客行,不过是习惯了那份黑暗中的依靠。如今离开了鬼谷,见识了阳光的温暖,他更清楚,自己绝不会再回到那个阴冷血腥的泥潭里。
外面的阳光如此明媚,人间的烟火如此鲜活,美食的滋味如此令人眷恋……就算是死,他也宁愿死在这阳光灿烂、充满烟火气的人间,而不是那个永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至于温客行……
甄瑜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鬼谷终年不化的寒冰。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温客行和周子舒说说笑笑地走进了一家装饰着异域图腾、门口飘着浓郁香料气息的酒楼,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
一丝留恋也无。
他漠然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看了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转身,头也不回地融入了相反方向的人潮。
那决绝的背影,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冰冷。
就在甄瑜转身的刹那,叶白衣提着几个新买的油纸包,从旁边一家香气西溢的卤味铺子里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神色异常冰冷的甄瑜,心下一紧,快步迎了上去。
“阿瑜?”
叶白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将手中一个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举到甄瑜面前,脸上努力扬起温和的笑容,试图驱散他周身的寒意,
“是等久了吗?这家卤味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排了许久的队,想必味道极好,你快尝尝看?”
纸包里透出浓郁的酱香和肉香,混合着卤料的辛香,勾人食欲。
甄瑜的目光落在那个油纸包上,又缓缓移到叶白衣那张写满关切和小心翼翼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专注而温暖。
方才心头的冰冷和死寂,仿佛被这热气腾腾的食物和眼前人专注的目光,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凑近了些,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嗅着那的香气,原本黯淡的琥珀色眸子瞬间被点亮,如同落入了星辰:“好香!”
那声音带着一丝刚经历情绪低谷后的沙哑,却难掩其中的雀跃。
叶白衣见他似乎被食物吸引,心中稍安,连忙解开包裹的油纸。里面是几块色泽红亮油润、纹理分明的卤牛肉和几只卤得软糯入味的鸭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