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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丰的手指在紫檀木桌上轻轻敲着，嗒，嗒，嗒。声音不高，却像小锤子一下下砸在人心口窝上。他看着李太玄，那眼神不像平时看小辈，倒像盯着个看不透的深水潭子。
“缸碎了，”张三丰开口，声音有点干，“那东西…散了？”
李太玄没立刻答话。他晃了晃手里空酒葫芦，葫芦底儿朝天，一滴也没了。他咂咂嘴，像是还在回味那点烧刀子的辣劲儿。“灰飞烟灭，”他眼皮子都没抬，“骨头渣子都没剩下。老神仙，您还怕它诈尸不成？”
张三丰没接他这茬。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刚擦黑，武当山的影子黑黢黢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散了就好…散了就好…”他喃喃道，像是在说服自己。可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李太玄把空葫芦往桌上一撂，发出“哐当”一声响。“老神仙，您这心口上，还压着块大石头吧？那缸底下腌着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有您这武当山底下镇着的…别告诉我就是块冰疙瘩。”
张三丰猛地转过身。昏黄的烛光跳了一下，把他脸上的皱纹照得又深又硬。“你怀里那卷图，”他盯着李太玄胸口，“《海渊图》…哪来的？”
李太玄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懒：“捡的。海边石头缝里，破布包着，差点当擦脚布用了。”
“捡的？”张三丰的声音拔高了一截，带着点不敢置信的尖利，“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钥匙！是锁！是幽冥教那群疯子，用来锁他们自己老祖宗的玩意儿！”
“幽冥教？”李太玄总算坐首了点，“百年前就被剿干净的那个魔教？跟这破缸烂潭有啥关系？”
张三丰走回桌边，没坐。他背着手，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剿干净？”他嗤笑一声，像破风箱漏气，“皮是扒了，瓤子烂在泥里，臭了百年！那帮人，从开山立派那天起，琢磨的就一件事——怎么把自己变成老不死的王八！”
他喘了口气，像是要压下心头的恶心。“他们不信什么练气修仙，就信虫子！一种叫‘三元蚕’的蛊虫！邪门得很！这虫子，要拿活人的精血魂魄来喂，喂饱了，就能钻进人身子骨里，替人扛着生老病死！”
李太玄眉头一拧：“虫子替人扛？怎么扛？”
“替死！”张三丰吐出两个字，带着冰碴子味儿，“养熟了的三元蚕，能钻进人的心脉脑髓，跟人绑在一块儿。人要是受了重伤，或是寿数到了，这虫子就自己爆开，把死气、伤气全吸走！虫子死了，人就能多喘几口气！他们管这叫‘蚕替命’！”
李太玄脑子里“嗡”的一声。京城那场大疫！那些病人皮肤下鼓胀游走的紫黑斑块，咳出的带着腐甜腥气的黑血…还有那些在疫区暴毙后迅速腐烂流脓的尸体！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拼凑出一个令人作呕的真相。
“所以…京城那场瘟疫…”李太玄的声音有点发沉，“不是什么天灾，是有人在喂虫子？用满城人的命，去填那‘蚕替命’的窟窿？”
张三丰沉重地点点头：“十有八九！幽冥教那帮疯子，为了养蛊，什么事干不出来？他们历代教主，更是疯中之疯！个个都想靠着这邪法，当那长生不死的老妖怪！”
“历代教主？”李太玄捕捉到关键，“不是说百年前就灭了吗？还有教主活着？”
张三丰的脸色更难看了，像糊了一层灶灰。“这就是最邪门的地方！”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按说，幽冥教最后一任教主，百年前就该死在剿魔大战里，尸骨都该烂成泥了！可这些年，江湖上总有些蛛丝马迹…像鬼影子一样，飘来荡去！”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有人说，那老魔头根本没死！他用‘蚕替命’的邪法，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了条命回来！把自己搞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藏在哪个耗子洞里，继续捣鼓他那长生梦！”
“也有人说，”张三丰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那老魔头是死了，可他死前，把自己一身精血魂魄，还有那身邪功，用秘法分成了好几份！
像切猪肉似的！一份藏在你七侠镇那破缸底下，一份压在我武当山这寒潭冰窟里…还有一份，鬼知道塞在哪个见不得光的旮旯缝里！”
他猛地指向李太玄的胸口：“而你怀里那卷《海渊图》，就是串起这三块‘臭肉’的线！是打开那口‘长生棺材’的钥匙！缸碎了，潭封了，可只要那第三块‘臭肉’还在，只要这图还在，那幽冥老鬼的阴魂，就散不了！”
李太玄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嗖嗖地往上爬。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卷图。图轴冰凉，可那冰凉底下，似乎又藏着点别的什么，像是有东西在里头…轻轻挠了一下。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震颤，猛地从李太玄怀里炸开！不是声音，更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他的识海深处！
“呃！”李太玄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擂了一记！他猛地捂住心口，那里，《海渊图》的轴心位置，正传来一阵阵滚烫的灼烧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冲撞、嘶吼！
张三丰脸色骤变：“怎么回事？！”
李太玄一把扯开衣襟！昏黄的烛光下，只见那紧贴着他心口皮肤的图卷轴心处，原本温润的玉质，此刻竟变得赤红一片！如同烧红的烙铁！一缕缕极其细微、却带着无尽怨毒与贪婪气息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玉质表面飞快地蔓延、扭动！
那纹路…竟与缸底那邪物残留的气息，还有这寒潭深处弥漫的阴寒死气，隐隐呼应！
“第三块‘臭肉’！”张三丰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它在…它在召唤这图！它要出来了！”
轴心处的暗红纹路越来越亮，越来越密，如同蛛网般疯狂扩散！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从中爆发出来，死死拽着李太玄的心神，仿佛要将他整个灵魂都拖入那滚烫的玉质深处！
李太玄咬紧牙关，太玄经内力如同怒涛般在体内奔涌，死死抵抗着那股恐怖的吸扯。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老张！”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压住它！”
张三丰没有丝毫犹豫，枯瘦的手掌闪电般按在李太玄后心！一股浩瀚精纯、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太极真力，轰然涌入李太玄体内！
两股力量——一股是太玄经的生生不息、包容万象，一股是太极真力的圆融无暇、中正平和——在李太玄体内交汇、融合，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死死抵住那来自《海渊图》轴心的恐怖吸力！
嗡鸣声渐渐减弱。
轴心处疯狂蔓延的暗红纹路，如同被泼了冷水的烙铁，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扭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最终凝固在玉质表面，形成一道道狰狞诡异的暗红色烙印。
吸力消失了。
李太玄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他低头看着胸口那卷图，轴心处那几道暗红烙印，如同丑陋的伤疤，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余温。
张三丰缓缓收回手掌，脸色苍白，显然刚才那一下也耗费了他不少真元。他看着那图轴上的烙印，眼神复杂难明。
“看到了吧？”他声音沙哑，“缸碎了，潭封了，可这‘病根’…远没除干净！那第三块‘臭肉’，还有这图…就是悬在头顶的刀子！幽冥教那老鬼…或者说，继承了那老鬼遗毒的疯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刺向窗外的沉沉夜色：“得找到它！找到那第三处藏魂之地！在那疯子用它搞出更大的乱子之前…彻底毁了它！”
李太玄抹了把脸上的汗，抓起桌上的空酒葫芦，狠狠晃了晃。葫芦里空空如也，连点酒气都没了。他烦躁地把葫芦扔回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找？”他扯了扯嘴角，那点惯常的惫懒又回来了，只是眼底深处，寒芒如星，“上哪儿找？大海捞针吗？”
张三丰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原舆图。他枯瘦的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被朱砂笔重重圈起来的地方。
“未必是大海捞针。”他指着那个红圈，声音低沉，“这些年，我查遍古籍，寻访旧人。幽冥教覆灭前，最后有大规模异动的地方…就在这儿！”
李太玄眯起眼，看向张三丰所指之处。
舆图上，朱砂红圈之内，赫然是三个大字——
—— 恶人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