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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驱散了笼罩七侠镇一夜的阴霾与湿冷。雨后初霁的天空澄澈如洗，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将昨夜的血腥与狂暴冲刷得干干净净。太玄医馆后院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曹正淳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寻常的藏青色布衣，浆洗得有些发白，尺寸也不太合身，略显宽大，将他矮胖的身形衬得有些滑稽。脸上那不可一世的骄横与阴鸷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大病初愈的苍白与深深的疲惫，眉宇间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平静与…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体内曾经狂暴如熔岩的天罡罡气，此刻如同退潮后的溪流，虚弱却温顺地在修复的经脉中流淌，根基虽损，命却保住了。
他站在廊下，看着院中沐浴在晨光里的药圃，眼神有些恍惚。权势滔天、生杀予夺的日子仿佛一场遥远而荒诞的梦。如今，他只是一个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需要重新学习如何“活着”的病人。
“督主大人，早啊。”李太玄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不知何时己瘫在了廊下的藤椅里，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上面还飘着几根翠绿的葱花和几片薄薄的腌萝卜。他吸溜了一口，满足地咂咂嘴，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治与他毫无关系。
曹正淳转过身，看着藤椅里那个惫懒的身影，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神医活命之恩，曹正淳…没齿难忘。”
“行了行了，”李太玄摆摆手，用筷子指了指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一碗同样的米粥和一小碟酱菜，“诊金收了，你就是我医馆的病人。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吃饭，养伤。吃完赶紧走人，我这小庙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他的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带着点嫌弃。曹正淳却并未动怒，反而依言走到小几旁坐下，端起那碗温热的米粥。粗糙的陶碗，寡淡的清粥，是他过去几十年锦衣玉食生涯中从未碰过的“贱食”。他拿起筷子，动作有些笨拙地夹起一片腌萝卜，放入口中。咸、酸、脆，带着一股泥土的质朴味道，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他沉默地咀嚼着，一口，又一口，动作由生疏渐渐变得平稳。这简单的食物，此刻却仿佛带着某种洗涤心灵的力量，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
怜星端着一盘刚煎好的药饼从厨房出来，冰魄般的眸子淡淡扫过默默喝粥的曹正淳，将药饼放在小几上，清冷道：“固本培元，一日两次。”说完，便转身走向正在药圃边查看雨后药草的李太玄。
李太玄正蹲在一株叶片肥厚的“止血草”旁，指尖拨弄着被雨水冲刷得格外翠绿的叶片。怜星走到他身边，将手中另一块用油纸包好的药饼递给他，声音依旧清冷：“你的。”
李太玄接过药饼，看也没看就咬了一大口，含糊道：“嗯，火候正好，比郭芙蓉那丫头煎的强多了。”他一边嚼着，一边伸手，极其自然地用沾着油渍的手指，拂去了怜星鬓角不知何时沾上的一小片草屑。
怜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偏头想躲，却没躲开。微凉的指尖带着薄茧，拂过她细腻的肌肤，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她冰魄般的眸子瞪了李太玄一眼，带着无声的嗔怪，耳根却悄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李太玄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药饼碎屑的牙，非但没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冰疙瘩，你耳朵红了…是不是心疼我昨晚累着了？”
怜星被他这无赖般的调戏弄得又羞又恼，冰魄般的眼底寒光一闪，指尖一缕寒气悄然凝聚，作势就要点向李太玄的腰眼！
李太玄怪叫一声，敏捷地往后一跳，躲开那点寒芒，嘴里还不忘嚷嚷：“谋杀亲夫啊！刚救完人就要被自家媳妇儿冻成冰棍儿，天理何在！”
两人在晨光微熹的药圃旁，一个追，一个躲，一个清冷含嗔，一个惫懒耍宝，动作间带着旁人难以插足的亲昵与默契。淡淡的药草清香混合着药饼的微苦气息，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弥漫。
廊下，曹正淳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端着空了的粥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米汤。看着那对璧人之间毫无顾忌的打闹与流淌其中的脉脉温情，他那双曾经充满算计与阴冷的三角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茫然与…羡慕的情绪。权势？富贵？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在这份简单而真实的温暖面前，似乎都变得苍白而可笑。
他放下碗，缓缓站起身。体内依旧虚弱，脚步有些虚浮，但他挺首了腰背，对着药圃方向，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神医再造之恩，怜星姑娘照料之情，曹正淳…铭感五内！昨日誓言，天地为证！改邪归正，约束东厂，护太玄医馆安宁！曹某…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出了医馆后院。那身不合体的布衣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却透着一股斩断过往、重获新生的决绝。
李太玄停下了和怜星的“追逐”，看着曹正淳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脸上的嬉笑渐渐敛去，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他摸了摸下巴，嘀咕道：“啧，这老阉狗…好像真有点不一样了？”
怜星也收回了指尖的寒气，冰魄般的眸子望向院门方向，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誓言己立，因果自担。”
李太玄点点头，不再多想，注意力又回到手中的药饼上，咬了一大口，含糊道：“管他呢，只要别再来拆我门板就行…冰疙瘩，中午想吃啥？让郭芙蓉炖个肘子补补？”
……
七侠镇的清晨渐渐热闹起来。长街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在同福客栈斜对面，一家新开的、门脸不大的“陈记杂货铺”悄然挂起了招牌。掌柜的是个面容憨厚、手脚麻利的中年汉子，正笑呵呵地擦拭着柜台。没人注意到，他偶尔扫向太玄医馆方向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无声的警惕。
街角支起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馄饨摊。摊主是个头发花白、背微驼的老者，慢悠悠地搅动着锅里的馄饨汤，动作看似迟缓，搅动汤勺的手腕却稳如磐石。他的目光，也似有若无地掠过医馆的门楣。
更远处，一个挑着新鲜时蔬的菜农，一个摇着拨浪鼓的货郎，一个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闲汉…这些看似寻常的市井面孔，他们的视线，总会在不经意间，投向同一个方向——太玄医馆。
他们气息内敛，动作自然，完美地融入了七侠镇的烟火人间。只有最顶尖的高手，才能隐约察觉到他们身上那股被刻意收敛、却依旧带着一丝铁血与阴冷的煞气——那是东厂最精锐的暗卫，才有的独特气质！
曹正淳的誓言，并非空谈。他留下的，是无声的守护。这些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的暗卫，便是他兑现承诺的第一步。他们隐于市井，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默默守护着那座看似普通的小小医馆，以及馆中那个救了他一命、也改变了他命运轨迹的惫懒神医。
医馆后院，李太玄对此似乎毫无所觉。他正试图从怜星手里抢最后一块药饼，被怜星用一根银针抵在手腕穴位上，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药圃里的草药在微风中舒展着叶片，一切安宁而美好。
后院角落里，那个糊着朱砂泥巴的咸菜缸，在雨后的空气中静默矗立。缸身上那道狰狞的裂缝边缘，昨夜被灼烧腐蚀的焦黑痕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醒目。裂缝深处，那股蛰伏的精纯阴寒气息，似乎感应到了那些悄然潜入七侠镇、带着铁血气质的陌生气息，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沉睡毒蛇的吐信，随即又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