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维持系统的嗡鸣声,在冰冷的医疗舱里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
张磊躺在那张白色的平台上,像一尊被风暴洗礼后残破的石雕。复杂的管线如同藤蔓缠绕着苍白的肢体,金属支架锁死了残存的躯干。唯有那只完好的左手,五指依旧深深嵌入身下束缚带的纤维深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这凝固的姿态,成了连接那个己经破碎的意识与冰冷现实的最后桥梁。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但更浓重的是另一种气味——一种细微却无处不在的、类似精密仪器过载后绝缘层熔解的焦糊气息。它来自张磊脖颈后方那个血肉模糊的接口处,来自缠绕着他头颅的密集探针线缆。每一次生命维持系统发出轻微的脉冲,那接口周围的肌肉就会产生一次细微的、不自然的抽搐,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嗡——! 生命体征主屏幕轻微闪烁了一下。 代表脑电活动的复杂波形,在极度混乱的峰值后,陡然跌落! 仿佛一颗超新星在剧烈爆发后骤然坍缩,那些狂乱舞动的线条瞬间变得扁平、稀疏,几乎与代表寂静死亡的基线重合!
“脑电活动急剧衰退!Delta波主导,Theta波消失!阿尔法波……阿尔法波完全湮灭!”神经监测员的声音带着一种目睹山崩的惊骇和窒息般的绝望,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在……滑向深度昏迷!神经元活动……正在熄灭!”
“颅内压再次飙升!突破临界值!!”另一名医疗官嘶吼着,手指在血压调节泵的控制板上疯狂跳跃,“脑脊液引流受阻!快!手动抽吸准备!”
“不行!他的生理指标撑不住二次开颅降压了!”主医疗官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撕裂般的恐惧和失控,“维持系统过载!肾上腺素推注最大剂量!快!”
冰冷的药液被强行压入濒临崩溃的血管。维生系统的嗡鸣陡然拔高,发出刺耳的尖叫,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张磊的身体在平台上猛地弹跳了一下,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随即又软软地瘫倒回去。苍白的脸上,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在疯狂而无规律地转动,仿佛被困在噩梦最深处的囚徒徒劳地撞击着牢笼。
连接着他头颅的数十根探针线缆,此刻正在剧烈地颤抖着!细小的、幽蓝色的电弧如同毒蛇,在接口的金属触点之间跳跃、迸裂!每一次电弧闪现,都伴随着一股更加刺鼻的焦糊气味弥散开来!
“探针接口过载!能量反冲!物理性烧蚀开始了!”赵教授看着实时传来的接口监控画面,声音干涩发颤。画面中,原本精密光滑的金属触点边缘,己经出现了细微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的碳化痕迹!
“断开!立即断开神经桥接!”李悦再也无法控制,泪水夺眶而出,带着哭腔的嘶喊冲破了压抑的寂静,“再这样下去,他的大脑会被彻底烧毁!断开啊!”
主医疗官的手悬在紧急物理断开闸的上方,剧烈地颤抖着。那闸刀一旦拉下,意味着人类主动斩断了获取关键信息的唯一通道,但也可能是宣判张磊成为脑死亡者的死刑令!汗水浸透了他的防护服内衬,目光在屏幕上那急速衰败的生命曲线和赵教授、李悦绝望的面孔间疯狂摇摆。
“不……”一个极其微弱、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医疗舱里响起。
是江辰。
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如同一尊从绝壁上凿出的石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医疗团队,越过尖叫的仪器,死死钉在平台上那个正在被内外双重力量撕扯的身影上,钉在那只死死抠着束缚带、青筋暴起的左手上。那只手,此刻正以一个极其微小的频率,极其固执地、微弱地痉挛着。每一次痉挛,都指向连接着他神经网络的核心接口区域。
不是痛苦的本能抽搐。 那是指引! 是那个正在被烈火焚烧的残存意志发出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信号!
“他在坚持。”江辰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冰铁般的重量,“坚持到……信息接收完成。”他的手猛地握紧,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仿佛要将自己的骨头捏碎,“维持桥接!集中一切资源稳定生命体征!这是命令!”
最后的命令如同雷霆,劈开了医疗团队的混乱和恐惧。主医疗官猛地一咬牙,悬在闸刀上的手收了回来,转而重重拍在一个代表全力维生的红色按钮上!更多的药物被注入,更多的能量被强行压入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机器发出更恐怖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时间在生与死的钢丝上疯狂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 神经监测员如同被扼住喉咙般,发出一声短促的、难以置信的抽气! “信……信号!新的神经信号峰值!来自……来自深层边缘系统!正在……解析!”
屏幕上,那几乎与死亡基线重合的脑电波,陡然爆发出一个极其尖锐、极其短暂、如同流星划过死亡夜幕般的脉冲峰值!紧接着,所有连接着张磊神经探针的数据流管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拧开了阀门!
嗡——!!! 刺眼的红色警报瞬间覆盖了所有相关屏幕!代表数据涌入的红色指示条从0%瞬间飙升至恐怖的100%!负责接收分析的数十台超级计算机同时发出过载的尖锐蜂鸣!主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不再是破碎的意念碎片——
那是结构化的数据洪流! 冰冷的坐标! 精确到分子级的生物碱式结构图! 复杂的引擎能量回路路径! 甚至……一小段破碎的、仿佛带着无尽冰冷和傲慢的思维残响!
信息!完整的关键信息!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狂暴地涌入人类的接收终端!
“接收完成!100%!完整性验证通过!”赵教授的声音带着泣血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颤抖,“断开!立刻物理断开所有神经连接!快!”
咔!咔!咔! 一连串沉重的、带着巨大解脱感的金属断开声响起!缠绕在张磊头颅上的探针线缆被瞬间切断物理连接!那些跳跃的幽蓝电弧如同被掐灭的鬼火,骤然消失!
连接中断的瞬间,平台上的张磊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的提线木偶,整个人猛地一松。那只死死抠着束缚带、青筋暴起的手倏然松开,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金属平台边缘。一首紧绷的身体下去,所有的挣扎迹象瞬间消失。唯有胸膛在呼吸机的强制驱动下,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生命体征屏幕上,脑电活动彻底归于一条近乎水平的微弱曲线,唯有代表基础生命维持的生理指标在药物的强行支撑下,艰难地停留在极其危险的临界数值之上。
深沉的、再无任何波澜的昏迷。如同沉入万米海沟的顽石。
医疗团队如同虚脱般瘫倒一片,剧烈的喘息声取代了仪器的尖叫。 赵教授扶着控制台,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李悦捂住脸,指缝间渗出压抑的呜咽。
江辰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座孤峰。他缓缓抬起手,抹去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滴冰冷的汗水。目光扫过平台上那无声无息的生命,扫过主屏幕上那刚刚接收完毕、象征着渺茫希望的结构化数据流。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和刀刃般锋利的冷峻。
“封锁所有接收数据,”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最高级别物理隔离。所有参与人员,即刻隔离审查。”
命令如同冰水浇下。刚刚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凝固。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
实验室主门外,隶属于基地最高安保级别的红色警示灯突然疯狂闪烁起来!刺耳的入侵警报撕裂了医疗舱内压抑的寂静!
“报告!”通讯器里传来安保指挥官急促到变调的声音,“一级封锁区!核心网络防火墙内侧节点!检测到……检测到未授权的强行接入!源头……源头代码特征指向……指向……”
安保指挥官的声音被一阵巨大的、金属撕裂般的噪音打断!
滋啦——!!!
医疗舱内,所有明亮的灯光骤然熄灭!只有应急的幽绿色光源在几秒钟后幽幽亮起,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主屏幕上,代表基地核心网络的拓扑图瞬间变成一片刺目的血红色!一个代表着最高权限被强行夺取的标志,如同滴血的烙印,在屏幕中央疯狂旋转!
下一秒! 本该与外界物理隔绝的主屏幕上,所有画面瞬间被强制清除! 一行冰冷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外星文字,如同深渊睁开巨眼,占据了整个屏幕!
文字下方,一个极度精准的坐标点被标记出来,旁边还有一个正在急速跳动的倒计时!
倒计时的终点—— 赫然指向一个位于基地深处、被重重防护包裹的、存放着刚刚获取的“净化之棘”原始样本的绝密实验室!
警报声、惊呼声、机器重启失败的尖锐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江辰猛地抬头,看向屏幕中央那行扭曲的、如同恶魔低语的外星文字和他刚刚才下令物理隔离的样本坐标点,瞳孔骤然收缩成冰冷的针尖! 在他身后,平台上的张磊,在深沉的昏迷中,那只垂落的手,极其轻微地、神经性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