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广播电台主控室如坠冰窖。炸弹上那枚猩红的指示灯彻底熄灭,连同那催命的倒计时,一同沉入了无边黑暗。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气在死寂中弥漫、发酵。李明瘫坐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背靠着翻倒的金属控制台残骸,肩头的绷带早己被鲜血浸透,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扯动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像铅块一样压着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耗尽了。
“赢……赢正……”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赢正没有回应。他半跪在炸弹旁,黑暗中仅凭触觉,双手正一寸寸、极其缓慢地抚过那冰冷粗糙的铸铁外壳。指尖感受着金属的纹理、螺丝的旋口、以及那些被粗暴焊接或嵌入的接口。汗水混着额角被玻璃碎片划破的血痕,无声地滴落。那最后半秒的停顿,录音机外壳微弱蓝光的闪现,张克艰秘书冰冷宣告的余音……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疯狂冲撞、组合,试图拼凑出一个能解释这诡异“幸存”的逻辑。是电磁脉冲的余威干扰了最终指令?还是那台被当作弃子的老式录音机,在超负荷下意外发出了某种反制信号?亦或,这根本就是“青花”精心设计的一个环节——让他们以为逃出生天,实则坠入更深的陷阱?
“赢正同志?”一个幸存的警卫挣扎着撑起身,声音充满惶恐和不确定,“我们……我们接下来……”
赢正的动作骤然停顿。他的指尖,在炸弹外壳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触碰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震动!
嗒…嗒…嗒…
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金属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赢正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猛地俯下身,将耳朵紧紧贴在那个冰冷的凹陷处。
嗒…嗒…嗒…
声音更清晰了!那是机械齿轮精准啮合、簧片规律弹动的声响!是钟表!一个微型机械钟表正在这死寂的炸弹外壳内部,分秒不差地运转着!
他立刻摸向腰间,掏出了周正阳留下的那块古董怀表。表盖在刚才的搏斗和电磁冲击下己经变形,玻璃碎裂,但指针依然在黑暗中顽强地走着。他摸索着按下侧面的按钮,表盖“咔哒”一声弹开,露出破碎表盘下隐约可见的齿轮结构。
嗒…嗒…嗒…
炸弹内部的机械声,与手中怀表的秒针跳动,频率完全一致!
赢正猛地抬头,黑暗中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虚空,死死锁定在李明身上:“李明!周叔的怀表!电台爆炸前,你最后听到他说的话!”
李明被赢正语气中那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和急迫刺得一激灵,混乱的记忆碎片被强行唤醒:“七……七点整……海关大楼顶楼……”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复述周正阳的临终遗言。
“不是海关大楼!”赢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是时间!是怀表!‘七点整’是时间指令!周叔在告诉我们,关键在时间!这块表里藏着线索!而‘青花’……他们复制了这个频率!炸弹内部还有一个倒计时器!真正的‘玉碎’指令,随时可能通过这个同步的频率再次激活!或者……它本身就是一个延时引爆器!”
他挣扎着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走!立刻离开这里!电台是目标,但绝不是终点!怀表指向的时间点……可能就是‘青花’最后的后手!”
李明和警卫们被这新的、更可怕的推测惊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虚脱,他们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跟在赢正身后,逃离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废墟。每一声怀表内部传来的“嗒嗒”声,都像重锤敲在他们的神经上。
外面的混乱依旧。城市在警报的余音中喘息,街道上人群的奔逃和哭喊并未停歇,但恐慌的源头似乎暂时转移。赢正找到那辆引擎盖仍在冒着丝丝青烟的吉普车,奇迹般地还能发动。他一把将李明塞进副驾驶,自己也钻了进去,对挤上后座的警卫低吼:“抓稳!”
引擎发出痛苦的咆哮,吉普车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再次冲入混乱的城市街道。
方向——西山疗养院!
目标——张克艰!
只有他,是赢正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或许有能力解读这怀表倒计时、并阻止后续攻击的“自己人”。尽管秘书的叛变如同阴影笼罩心头,但张克艰下午在办公室里那番“只向我一人负责”的沉重嘱托,此刻成了赢正最后能抓住的稻草。
车轮碾过破碎的瓦砾和倾覆的杂物,车身剧烈颠簸。赢正一边死死把住方向盘,一边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城市火光,将周正阳那块破碎的怀表举到眼前。表盘上的裂痕扭曲了数字,但大致还能辨认。他盯着那根顽强跳动的秒针。
嗒…嗒…嗒…
这声音在颠簸的车厢里异常清晰,如同死神不紧不慢的脚步。他强迫自己冷静,回忆着周正阳在海关大楼顶楼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怀表……七点整……频率……
突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周正阳在推开他、自己迎向子弹前,除了喊出“七点整,海关大楼顶楼”,他的右手似乎极其快速地按了一下怀表侧面的某个部位!当时生死一线,赢正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逃命和那份被烧焦的文件上,完全忽略了这个小动作!
不是简单的报时!是操作!是启动或者记录了某个功能!
赢正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用手指摸索着怀表侧面。除了那个打开表盖的按钮,在表壳的底部边缘,靠近表链连接处,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金属融为一体的凸起!不仔细触摸根本无法发现!
他用指甲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与内部齿轮运转声截然不同的脆响。
紧接着,怀表那原本平稳走动的秒针,突然诡异地停住了!表盘深处,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大小的红色光点,在破碎的表盘下骤然亮起!它微弱,却固执地亮着,并且开始以一种缓慢但恒定的节奏闪烁!
闪一次……停顿……闪两次……停顿……闪三次……停顿……接着又从上一次开始循环!
1……2……3……1……2……3……
如同一个无声的、冰冷的摩尔斯电码!一个倒计时的循环!
赢正死死盯着那闪烁的红点,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1、2、3……循环?代表什么?时间单位?倒计时的阶段?还是……某个位置的坐标代码?
“是……是倒计时吗?”李明也看到了那微弱却刺眼的红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确定!”赢正咬着牙,油门几乎踩穿地板,“但它启动了!周叔最后按的就是这个!这一定是留给我的关键信息!一个预警,或者……一个坐标!”
吉普车咆哮着冲上通往西山的盘山公路,疗养院高墙上的探照灯己经隐约可见。赢正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张克艰是否还在那里,是否安全,是否……还能信任。
就在吉普车即将冲入疗养院大门敞开的铁门时——
砰!砰!砰!
疗养院深处,紧挨着档案室方向的那栋守卫森严的小楼里,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几声清脆而急促的枪响!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如同惊雷!
“档案室!”赢正和李明几乎同时嘶吼出声!
赢正猛地一脚刹车,吉普车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甩尾停下,车头距离岗亭仅差毫厘。他推开车门,甚至顾不上去管受伤的李明,拔出手枪,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档案室所在的那栋小楼猛扑过去!手中的怀表,那微弱的红光还在黑暗中固执地闪烁:1…2…3…1…2…3…
真正的风暴,在“幸存”后的死寂里,才刚刚掀起巨浪。档案室的枪声,是新的杀戮序曲,还是最终对决的号角?怀表上那循环闪烁的、如同鬼眼般的三次红光,指向的究竟是怎样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