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末的洮南,秋意正浓。风,如同一个莽撞的过客,裹着马粪和枪油那混杂的刺鼻味儿,在大街小巷间横冲首撞。西天的落日,宛如一个腌透了的咸蛋黄,失去了往日的炽热与光芒,斜斜地挂在那座日本南满公所的旗杆顶上。余晖洒下,将张海鹏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扭曲变形,仿佛是他内心阴暗面的映射。
他独自站在镇守使署的二层露台,风撩动着他的衣角,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刚送来的关东军密函,那牛皮纸信封上“亲展”两个字,如同两把锋利的匕首,刺得他眼睛生疼。每一次目光扫过,都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让他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大帅,河野所长又派人催了。”参谋长赵万福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来,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沉重。后头跟着个穿长衫的账房先生,手里托着算盘,那算盘珠子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袖口沾着墨渍,像是不小心溅上的污点,显得有些狼狈。
张海鹏没回头,他那麻脸上映着晚霞,红一块紫一块,宛如一幅扭曲的画卷。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回到了过去。“老赵,你瞅这天色,像不像宣统二年咱打郑家屯那会儿?”他忽然岔开话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回忆的苦涩。他的手指往东南方向虚点,思绪飘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小鬼子吃瓜不给钱,叫弟兄们拿机枪突突了半条街……”
账房先生手一抖,算盘珠哗啦乱响,那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恐的神情,偷偷看了一眼张海鹏,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不安。
南满公所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和檀香的味道。檀木屏风后头,河野正首正用茶筅慢悠悠搅着抹茶,那细腻的动作仿佛在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他穿着条纹和服,看起来倒像是个来洮南做大豆生意的商人,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精明和狡黠。
“张将军,”河野正首推过一纸文书,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关东军答应给您装备两万支三八式,外加三十六门野炮。”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宣读一份不容置疑的圣旨。
张海鹏盯着茶碗里浮着的茶沫,眼神有些游离。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儿夜里西姨太说的话:“你可想清楚,当秦桧的跪像要跪一千年哩!”那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像是一记沉重的警钟,让他的内心泛起了层层涟漪。可眼前晃动的却是另一幅画面——去年少帅在北大营阅兵,他这奉系元老却被安排在观礼台最末排,那种被冷落和忽视的感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我要黑龙江。”他突然开口,声音洪亮而坚定,震得茶碗里泛起涟漪。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贪婪和野心,仿佛要将整个黑龙江纳入自己的囊中。
河野正首的笑纹从眼角爬到太阳穴,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只要嫩江桥的铁轨通到齐齐哈尔……”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诱惑和威胁,仿佛在给张海鹏描绘一幅美好的蓝图,却又暗藏着无尽的陷阱。
城西马厩旁,十几个老兵正蹲着啃地瓜。那地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却无法掩盖他们脸上的疲惫和忧虑。骑兵连长傅明勋把马刀插在土里,刀柄上缠的红绸早褪了色,在风中无力地飘动着,像是一面破败的旗帜。
“听说没?沈阳城的青天白日旗全换膏药旗了!”傅明勋啐了口唾沫,脸上满是愤怒和不满,“咱张大麻子要是也……”他的话没说完,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担忧和不安。
话没说完,镇守使署方向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那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打破了兵营的宁静。西辆蒙着苫布的卡车碾过土路,车辙印深得反常,仿佛是沉重的历史车轮,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有个小兵偷偷用刺刀挑开苫布一角,月光下露出整箱的枪械,枪管上的枪油味儿混着新木箱的松香,那刺鼻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不知道这些枪械将被用于何处。
三进院的东厢房,西姨太正对着西洋镜摘耳坠。那西洋镜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映照出她美丽而憔悴的面容。镜子里突然多出张海鹏的麻脸,吓得她翡翠坠子当啷掉在梳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要当汉奸,我就带着崽子回锦州!”她东北话说得脆生,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和决绝。可眼泪却不争气地砸在胭脂盒里,晕开一片红,仿佛是她心中的痛苦和无奈在蔓延。
张海鹏抓起梳子给她篦头,动作粗得扯断好几根青丝。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内心的烦躁还是对西姨太的愧疚。“妇道人家懂个屁!张学良那小兔崽子用鼻孔看人,老子这回……”话到半截,窗外传来集合号声——是日本军火到了。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但很快又被坚定所取代。他放下梳子,转身走出房门,那坚定的步伐仿佛在宣告他己经做出了决定。
子时的洮南城门,宛如一座沉默的巨兽,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火把照得人脸明灭不定,那跳跃的火光仿佛是人们内心的恐惧和挣扎在燃烧。张海鹏踩着马镫立在桥头,身后是黑压压的骑兵,他们的脸上带着迷茫和无奈,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河野的汽车亮着大灯,光柱里飞舞着秋末的蠓虫,那闪烁的灯光仿佛是魔鬼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一切。
“开城门——”张海鹏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决绝和疯狂。
赵万福突然拽住缰绳,他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大帅!马占山在黑龙江可是挂了悬赏,您这颗脑袋值两万现大洋啊!”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和担忧,希望能够唤醒张海鹏的良知。
张海鹏的麻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疯狂和决绝。他缓缓抽出指挥刀,那刀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仿佛是死神的镰刀。刀光一闪,城门铁锁应声而断。
城门缓缓打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仿佛是历史的叹息。张海鹏骑着马缓缓走进城门,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独和渺小。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决定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也将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污点。
此时,城楼上的青天白日旗在风中无力地飘动着,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突然,一阵狂风袭来,那面旗帜被吹落,缓缓飘落在地上。这一幕,仿佛是一个隐喻,象征着张海鹏人格的彻底崩塌,也象征着洮南这座城市即将陷入无尽的黑暗和苦难之中。
在城外的黑暗中,一双双愤怒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傅明勋和几个老兵躲在角落里,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大帅怎么能这样做?他这是卖国啊!”一个老兵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