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3月,新京同德殿的暖气烧得人发燥,可张海鹏的后背却是一层冷汗。
溥仪穿着明黄色龙袍,在吉冈安首的注视下,像只被拴了线的木偶,一遍遍练习登基三周年的“御步”。他的右脚刚踩上台阶,吉冈便厉声喝道:“错了!先迈左脚!”
溥仪一愣,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又抬头望向吉冈,嘴唇微微颤动,像是想辩解,却又咽了回去。最终,他只是低声应道:“是。”
张海鹏站在殿角,军靴踩在打磨如镜的大理石上,差点滑倒。他伸手扶住鎏金廊柱,指腹下的冰冷让他想起嫩江桥上的铁轨。
河野正首从阴影里踱出,手里捏着一份烫金请柬,指甲在“特别”二字上轻轻一刮,发出细微的刺响。
“张武官长,关东军司令官阁下‘特别’邀请您参加明晚的‘日满亲善能剧’。”
张海鹏接过请柬,绸面烫得他手指一缩。殿角传来一阵咳嗽,婉容蜷缩在绣墩上,烟枪里的鸦片甜腻腻地飘过来,和日本军官身上的皮革味混在一起,让他胃里翻涌。
他捏着请柬,低声问道:“皇上的意思呢?”
河野笑了,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陛下的意思,就是关东军的意思。”
日本军官俱乐部的吊灯晃得人眼花,舞台上,戴着“天狗”面具的演员正演着《鞍马天狗》,狰狞的红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张海鹏盯着盘子里的生鱼片,血水渗进米饭里,像溃烂的伤口。
邻座的谢介石突然凑过来,用闽南语低声道:“他们给每个汉奸都准备了专属面具……”
话音未落,侍者端着漆盘走近,盘上摆着一张能面——脸型宽厚,鼻梁高凸,右颊上特意点了几颗麻痕。
满座日本军官哄然大笑。
梅津美治郎举杯致辞,张海鹏却盯着酒杯的倒影——金线刺绣的礼服包裹着他,可那张被天花摧毁的脸,在玻璃里扭曲得像戏台上剥落的油彩。
他机械地鼓掌,掌心黏着方才面具掉落的金粉。
关东军司令部的地下室阴冷得像是冰窖,中野琥逸推过一本账簿,封面上烫着“热河鸦片收益”几个字。
“武官长今年的分红……”
突然,灯灭了。
投影仪亮起,银幕上跳动着模糊的影像——他的部队在热河焚烧村庄,士兵们大笑着把活人推进火堆,黑烟滚滚,遮住了惨叫。
河野的声音从黑暗里飘来:“胶片底版存在东京陆军省档案室。”
张海鹏的手指摸到账簿下压着的一张老照片——二十年前,他站在张作霖身旁,结义时歃血的碗还摆在香案上。
他喉咙发紧,半晌才挤出声音:“再加两成……我要胶片。”
黑暗中,钢笔尖划破纸页的沙沙声,像是当年辽西雪地里拖拽尸体的声响。
伪满国务院宴会厅里,香槟塔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川岛芳子穿着男式军装,跳着华尔兹从人群中穿过,军刀鞘“砰”地撞翻酒杯,酒液泼洒在侍从的礼服上。
张海鹏躲到廊柱后,却撞见西姨太正把一摞文件塞给《大同报》的记者。
“贱人!”他扬手要打,却被溥仪的侍卫长拦住。
“武官长阁下,请注意皇室礼仪。”
回府后,他发现保险箱被人撬了——当年血洗姑姑家时私藏的田契,不翼而飞。
电话铃骤响,三姨太哭喊着:“老爷!大少爷被‘抗日分子’绑了!”
窗外,新京警察署的装甲车碾过庆典彩旗,溥仪的笑脸在履带下碎成烂泥。
1935年冬,武官长办公室。
张海鹏撕碎了日本顾问送来的新年贺卡,金箔雪片般飘落,盖在徐景隆的阵亡通知书上。
副官赵万福猛地推开门:“司令!傅明勋的寡妇……”
话音未落,枪声炸响。
张海鹏扑到窗前,看见雪地里躺着一具尸体,抗联的破棉袄被血浸透,渗进“五族协和”的标语里。
吉冈安首带着宪兵队走近,皮靴碾过尸体的手指——那掌心还攥着半张泛黄的“大连帮”名帖。
电话铃又响了。
河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明天授勋,记得准时。”
张海鹏盯着窗外的雪,忽然笑了。
“演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