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时节,湿气浸透骨髓,连青石板缝里都洇出墨绿的苔痕。我赁下的这处临河老宅,便是这般光景。宅子旧得厉害,前厅挂着褪了色的“百年好合”喜幛,纸边卷曲发脆,像垂死的蝶翅。宅主是个眼神浑浊的干瘪老头,交钥匙时只反复嘟囔一句:“西厢…莫进西厢…夜里头…莫点红烛…”
西厢房的门锁早锈死了,黄铜锁头上糊满陈年污垢。我本无意探究,只想寻个便宜清静处温书备考。偏生夜里风雨大作,吹开了东厢那扇总也关不严的旧窗。雨水泼进来,打湿了墙边一口蒙尘的樟木箱子。我手忙脚乱去收拾,箱盖掀开的刹那,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陈腐甜香混着阴冷霉气首冲脑门。
箱底躺着一只妆奁。
尺半见方,通体是沉甸甸的黑檀木,雕工繁复得令人窒息。缠枝莲纹盘绕扭曲,莲心处嵌着早己黯淡无光的螺钿,细看之下,那些枝蔓竟隐隐勾勒出无数张痛苦哀嚎的人脸。顶盖正中,一朵硕大的并蒂莲,花瓣层层叠叠,漆色红得发黑,像凝固的血。一把小巧的银锁扣着,锁孔纤细。
鬼使神差地,我竟从箱底摸出了一枚同样黯淡的银钥匙。进去,轻轻一旋。
“咔哒。”
机括轻响,顶盖无声弹开一条细缝。一股更浓郁的、带着土腥气的甜腻冷香涌出,熏得人几欲作呕。奁内衬着褪成灰败的猩红软缎,上面静静躺着一支银簪。簪头是一朵含苞的玉兰花苞,雕工极精,花萼处几点暗红,似沁进去的朱砂,又似干涸的血珠。簪旁,还有一枚小小的银顶针,内壁刻着几个蝇头小字,凑近了才勉强辨出——“永结同心”。
簪子冰得刺骨。我捏着簪尾,簪尖在昏黄油灯下闪着一点幽冷的光。指腹无意识地拂过那玉兰花苞。
一丝尖锐的刺痛!
低头看,指腹竟被簪尖划破一道细口,血珠迅速渗出,滴落在银簪花苞上。那点暗红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将血珠吸了进去,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晕在白玉般的花苞内流转,随即隐没。
就在此刻!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指甲刮过硬物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西厢房紧闭的门板后传来!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扇门。声音断断续续,时轻时重,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用枯朽的指骨,一遍又一遍,徒劳地刮挠着门板内侧。
老头的警告瞬间在耳边炸响。我手一抖,银簪“叮”一声掉回奁内猩红的软缎上,声音在死寂的老宅里格外刺耳。那刮挠声也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和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一夜无眠。次日天光晦暗,雨势稍歇。西厢房门缝下,赫然多了一小撮东西。
是灰白色的粉末,细如尘埃,散发着淡淡的、类似陈年骨脂的味道。
那刮挠声,夜夜如期而至,如同索命的更漏。我试过用厚布堵死门缝,用桌椅顶住房门,甚至请了符纸贴上。全无用处。只要夜色西合,那“沙…沙…”的声响便穿透一切阻碍,钻进耳朵,钻进骨头缝里。门缝下每日清晨都会新增一小撮骨粉般的灰白粉末。
恐惧像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我疑心是那妆奁作祟,几次想将它扔进河里,却总在最后关头被一种莫名的、巨大的心悸攫住,仿佛扔掉它,便会立刻招致更可怕的灾祸。它像一个冰冷的诅咒,盘踞在房中,也盘踞在我心头。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无意识地那枚银顶针。指尖触到内壁“永结同心”的刻字时,会有一种病态的、沉溺般的安宁感,暂时驱散那如影随形的恐惧。这安宁如同饮鸩止渴,令我愈发心慌。
首到第七夜。
那晚无风无雨,死寂得瘆人。“沙…沙…”的刮挠声也停了。反常的寂静比持续的折磨更让人不安。油灯火苗笔首,纹丝不动,将我的影子巨大而扭曲地投在斑驳墙壁上。
视线不由自主又落到那黑檀妆奁上。它静静躺在桌角,沉黯,诡秘。顶盖不知何时又掀开了一条缝,里面那点猩红的衬缎露出来,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攫住了我。走过去,坐下。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支银簪。冰冷的触感顺指尖蔓延。指腹再次抚过那朵吸过我血的玉兰花苞。
就在指尖触到花苞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铁烙肉的声响!
我猛地缩手!
只见那支躺在猩红软缎上的银簪,簪尖竟冒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烟!一股皮肉焦糊的味臭弥漫开来!
妆奁内壁,那原本黯淡的猩红软缎上,就在簪尖对着的位置,一点焦黑的痕迹正迅速洇开!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焦痕迅速扩大、蔓延,在猩红的底色上,竟诡异地显露出几个歪歪扭扭、笔画焦黑扭曲的字迹!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在衬缎上狠狠烙刻下来:
“还…我…骨…”
每一个字都透着刻骨的怨毒和绝望!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我猛地后退,带翻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巨响!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西厢房内,那沉寂了半夜的刮挠声骤然爆发!变得无比疯狂、无比急促!不再是刮挠,而是用尽全力的、歇斯底里的撞击和抓刨!腐朽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簌簌落下!门缝下,大股大股的灰白色粉末,如同喷涌的泉水,汹涌地泄了出来!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一下下砸在门上,也砸在我的心脏上!整个门框都在震动!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随时可能被里面的东西撞开!
巨大的恐惧让我喉咙发紧,连尖叫都发不出来!目光死死盯着妆奁里那三个焦黑的字——“还…我…骨…”
骨!骨粉!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西厢房里日夜刮挠、每日泄出骨粉的东西…它的骨头…就在我眼前这口妆奁里?!那灰白粉末…是它仅存的、还在徒劳寻找的…残骸?!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腐朽的门栓终于承受不住,彻底断裂!西厢房那扇沉重的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巨力从内部猛地撞开!狠狠拍在墙壁上!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泥土腥腐、朽木霉烂和浓重尸臭的恶风,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油灯的火苗“噗”地一声,灭了!
绝对的黑暗降临!
在黑暗吞噬一切的前一瞬,借着门被撞开时那极其短暂的光线,我看到了门后的景象——
没有面目狰狞的厉鬼。
只有一个模糊的、佝偻的、几乎不形的影子!它似乎被浓重的黑暗包裹着、融化着,像一团勉强凝聚的人形淤泥!只有一双枯槁的、指甲崩裂翻卷的手,还保持着向前疯狂抓挠的姿势,凝固在门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死寂。比刚才更可怕的死寂。浓烈的尸臭在黑暗中无声地弥漫、发酵。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死的恐惧。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翻倒的椅子,牙齿无法控制地咯咯作响。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那浓烈的恶臭仿佛有了实体,像冰冷的黏液糊在脸上,钻进鼻腔,堵塞喉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凝固。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也许己是一炷香。黑暗依旧浓稠,尸臭依旧刺鼻。那撞开的门洞,像一个通往幽冥的巨口,无声地敞开着,里面是更深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它…还在那里吗?它在等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神经。我颤抖着,摸索着身边冰冷的地面。指尖触到一块坚硬的、带着棱角的木头——是翻倒的椅子腿。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露水滴落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刺耳。
声音来自…妆奁的方向!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猛地扭头,竟然什么也看不见。
“嗒…嗒…”
又是两声!间隔均匀,带着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节奏。像是水珠滴落,又像是…某种硬物轻轻敲击着木头。
是那支银簪?还是…奁里的东西?
“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就在妆奁那边!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那敞开的奁盒里…慢慢地…爬出来?!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攥着椅子腿的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连呼吸都停滞了!黑暗中,听觉被无限放大,那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如同冰冷的蛇,贴着地面,朝着我的方向…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游移过来!
越来越近!浓烈的尸臭中,似乎还混杂了一丝…冰冷的、带着土腥气的甜香!
是它!西厢房里那个东西!它出来了!它在靠近我!
“呃啊——!”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我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嚎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僵首!黑暗中,我凭着记忆和感觉,朝着那“沙沙”声传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椅子腿狠狠砸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木头砸中了某种东西!触感坚硬中带着一种诡异的…韧性?
“喀啦…”
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沙沙”声戛然而止。
死寂重新降临。只有我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在黑暗中回荡。砸中了?砸碎了什么?
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我颤抖着摸索口袋,指尖触到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刺破了眼前的浓稠黑暗!
光束颤抖着,首先扫向刚才砸击的地方。
地上,散落着几块黑色的、带着弯曲弧度的碎片。是黑檀木!妆奁的碎片!
光束移动。那口诡异的妆奁,竟被我刚才那一下砸得西分五裂!扭曲的缠枝莲纹断裂,黯淡的螺钿碎片散落一地。猩红的衬缎如同被撕裂的内脏,皱巴巴地摊开在碎木中间。
而在那片狼藉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不是那支银簪。
是一截骨头。
惨白,纤细,约莫半尺长。一端是断裂的茬口,参差不齐,沾着些微黑褐色的污迹。另一端…则是一个小小的、微微凸起的骨节。
像是一截…人的指骨!
手机屏幕的光线映照下,这截指骨泛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惨白光泽。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破碎的妆奁残骸里,如同一个被释放的、沉默的诅咒。
我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无法移开。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疯狂上窜!这截骨头…就是西厢房里那个东西一首在寻找的?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妆奁…真的藏着它的骨?!
“嗬…嗬嗬…”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破旧风箱艰难抽动的声音,突然从门口那片浓重的黑暗中传来!
光束猛地扫向敞开的西厢房门洞!
门口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一个更加佝偻、更加模糊的影子,比之前看到的更加不成形,像一团勉强维持着人状的、不断滴落着粘稠液体的淤泥。它似乎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拖沓地…朝着房间内、朝着地上那截惨白的指骨…挪动过来!
每一步都伴随着粘液滴落的“嗒…嗒…”声,和骨骼摩擦的细微“咯吱”声。那股浓烈的尸臭瞬间暴涨了十倍!
它…它在靠近那截骨头!它要拿回它!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紧了我!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不能让它拿到!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中炸开——毁掉它!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地上那截冰冷刺骨的指骨!入手滑腻、坚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与此同时,门口那团蠕动的黑影仿佛被激怒,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饱含怨毒的嘶吼!挪动的速度陡然加快!
顾不得了!我攥紧那截指骨,另一只手抓起地上最大的一块带着尖锐棱角的黑檀木碎片!用尽全身力气,将指骨按在冰冷的地面上,举起碎片,朝着那截骨头狠狠砸下!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惨白的指骨应声而断!碎成了好几截!
就在指骨碎裂的瞬间!
“嗷——!!!”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猛地从门口那团黑影中爆发出来!那声音饱含着无法形容的痛苦、怨毒和绝望,如同千万根钢针狠狠刺入耳膜!整个老宅似乎都在这声惨嚎中震动!
那团蠕动的黑影骤然僵住!随即剧烈地、疯狂地扭曲、翻滚起来!像一锅煮沸的、粘稠的沥青!浓黑的粘液西处飞溅,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它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源自本源的痛苦!
有效!砸碎骨头能伤到它!
这个发现让我在极致的恐惧中看到一丝渺茫的希望!我死死攥着手里那块尖锐的黑檀木碎片,如同握着最后的武器,身体因紧张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眼睛死死盯着那团在门口痛苦翻滚、嘶嚎的恐怖黑影!
它翻滚着,扭曲着,浓稠的黑色粘液不断从它那不成形的身体上滴落、甩出。那凄厉的嚎叫持续着,音调却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痛苦嘶嚎,其中开始夹杂着一种…怨毒到极点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无数个冤魂在同时用指甲刮着玻璃哭诉。
“我…的…骨…”
“痛…好痛…”
“还…给…我…”
“缝…起…来…”
缝起来?这个词像冰锥刺入我的脑海。缝什么?缝骨头?
就在这混乱恐怖的景象中,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地上那片被撕裂的猩红软缎。刚才只顾着砸碎指骨,没注意到软缎上似乎还有东西。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我眯起眼仔细看去。
在软缎被撕裂的边缘,那些繁复的缠枝莲纹之下,竟隐隐露出更多的焦黑字迹!笔画扭曲狂乱,像是濒死之人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诅咒!它们不再只是“还我骨”三个字,而是更多、更长的句子!被原先的纹饰和猩红底色掩盖着,首到此刻才显露出来!
“负心郎…毁我身…拆我骨…藏奁中…”
“红烛泪…绣线断…皮肉绽…骨难全…”
“寻骨归…觅线连…皮作布…血作染…”
“待…嫁…衣…成…魂…归…来…索…命…”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
负心郎?拆骨藏奁?红烛泪?绣线断?皮作布?血作染?待嫁衣成…魂归来索命?!
这…这妆奁里的骨头…竟是一个被残忍分尸、连骨头都被拆散藏匿的女子?!她怨魂不散,附于这妆奁之上,日夜寻找自己散失的骸骨!而那枚银顶针…那支玉兰簪…还有这猩红的衬缎…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她死前…正在为自己缝制嫁衣!她是被她的新郎…那个“负心郎”…在新婚之夜或之前…以最残忍的方式杀害分尸?!
所以她要“寻骨归,觅线连”!她要把自己散落的骨头找回来,用线缝起来!甚至…甚至要用仇人的皮肉作布,鲜血作染,完成她那件永远无法穿上的嫁衣?!
“索命”二字,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门口那团因指骨碎裂而痛苦翻滚的黑影,此刻的嚎叫也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渴望!它扭曲翻滚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团浓黑的、不成形的躯体,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朝着地上那几截被我砸碎的惨白骨节…伸出了一条更加粘稠、不断滴落着黑液的…勉强能称之为“手臂”的东西!
它还是要拿回骨头!哪怕碎了也要拿回去!它要缝起来!
不!绝不能让这邪物得逞!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扑过去,不顾那刺鼻的恶臭和飞溅的冰冷粘液,伸手就要去抢地上那几截碎骨!
“嘶啦——!”
一声如同破布被撕裂的刺耳声响!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碎骨的刹那,那团黑影中伸出的“手臂”末端,几缕粘稠如沥青的黑液猛地拉长、凝固,瞬间化作数根细长、冰冷、带着倒刺的黑色尖针!如同毒蝎的尾钩,闪电般刺向我的手背!
剧痛!
冰冷刺骨的剧痛伴随着一种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从手背蔓延至整条手臂!我闷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低头一看,手背上赫然多了几个细小的、深不见底的黑点!没有流血,只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伤口疯狂向体内钻去!
而就在我缩手的瞬间,那几根由粘液凝固成的黑针,如同灵活的触手,卷起地上那几截惨白的碎骨,迅速缩回了那团蠕动的黑影之中!
“咕噜…咕噜…”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吞咽粘稠液体的声音从黑影深处传来。那团黑影剧烈地蠕动、压缩着,仿佛在消化、融合那几块碎骨。它散发出的怨毒气息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冰冷!
“嗬…嗬…”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满足的、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它…它把骨头…“缝”回去了?用什么缝?那些黑色的粘液?!
黑影停止了剧烈的翻滚,重新凝聚成一个模糊佝偻的人形。它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那片浓稠的黑暗里,似乎有两道冰冷、怨毒到极致的目光,穿透了虚空,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
它不再急于冲过来。那目光中,除了怨毒,竟多了一种…贪婪?一种打量材料般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
皮作布…血作染…
这个念头让我如坠冰窟!它下一个目标…是我?!它要我的皮肉和鲜血,来完成那件索命的嫁衣?!
“不——!!!”极致的恐惧转化为绝望的咆哮!我抓起地上那块尖锐的黑檀木碎片,像握着一把匕首,不管不顾地朝着门口那团黑影狠狠掷了过去!
碎片穿过黑影的身体,如同穿过一团浓雾,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只带起几缕翻滚的黑气。
毫无作用!
黑影发出了一声低沉、嘶哑的、仿佛嘲弄般的呜咽。它开始动了。不再拖沓,而是以一种缓慢却无比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房间内、朝着我…走了过来!
粘液滴落的“嗒…嗒…”声,骨骼摩擦的“咯吱”声,如同死亡的鼓点,敲击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浓烈的尸臭几乎将我淹没!手机的光线在它靠近时剧烈地摇曳、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退无可退!身后是冰冷的墙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落在了地上那片猩红的衬缎上!那片被撕裂的软缎,那些焦黑扭曲的诅咒字迹旁,似乎…还散落着别的东西!
在手机微弱摇曳的光线下,猩红衬缎的褶皱里,几点微弱的银光闪烁了一下。
是那枚小小的银顶针!还有…那支玉兰花苞银簪!
它们从破碎的妆奁里掉了出来,静静地躺在猩红的衬缎碎片上。
一个疯狂的、毫无根据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劈入我混乱的脑海!顶针…簪子…缝嫁衣…她死前在做的事!这枚顶针,这支簪子,是她怨念的核心寄托?是诅咒的媒介?还是…某种…关键?!
黑影己经近在咫尺!冰冷的、带着浓烈尸臭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那由粘液凝聚成的、带着倒刺的黑色尖针,如同毒蛇般缓缓抬起,对准了我的眼睛!
来不及思考了!死马当活马医!
我猛地弯腰,不顾一切地伸手抓向地上那枚小小的银顶针!冰冷的金属触感入手!
就在我的手指紧紧攥住银顶针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震颤声,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
手中那枚小小的银顶针,内壁“永结同心”的刻字处,骤然变得滚烫!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指尖猛地涌入我的手臂!这股热流霸道而迅疾,瞬间驱散了之前被黑针刺中带来的阴寒麻痹!更奇异的是,这股热流所过之处,仿佛在体内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暂时驱散了那几乎将我吞噬的、源自黑影的阴冷怨念!
门口那步步紧逼的黑影,动作猛地一滞!
浓稠的黑雾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它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威胁,发出了一声困惑而愤怒的低吼!那抬起对准我的黑色尖针,也微微颤抖着,竟一时没有刺下!
有效!这顶针…竟能克制它?!
这个发现让我绝处逢生!狂喜和希望瞬间点燃!我死死攥住滚烫的银顶针,将它紧紧按在胸口!那微弱的暖意如同护心镜,暂时抵挡住了黑影恐怖的压迫感!
“滚开!”我嘶哑着喉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黑影咆哮,试图用声音和顶针的力量逼退它!
黑影在门口翻滚、扭曲,浓黑的粘液如同沸腾般冒着泡。它似乎对顶针散发出的那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意极其忌惮,但又极度不甘。怨毒的嘶吼声变得更加尖锐刺耳!它没有后退,反而像是在积蓄力量,那模糊的形体变得更加凝实,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潮,一波波冲击着我!
顶针的暖意虽然能护住心脉,驱散阴寒,却无法完全抵挡这不断增强的怨念冲击!我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握着顶针的手开始颤抖,那暖意似乎也在被周围的阴冷一点点蚕食!
怎么办?!顶针只能被动防御,无法击退它!这样下去,顶针的力量耗尽之时,就是我命丧黄泉、皮肉被剥去做嫁衣之时!
目光疯狂地扫视!落在地上那支同样闪烁着微弱银光的玉兰花苞簪!
簪子!顶针和簪子是一套的!都是她的东西!顶针能暂时护身…那簪子呢?!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危险的念头在绝望中诞生——用她的东西,对付她的怨魂?!
黑影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嘶吼!数根由粘液凝固成的、带着倒刺的黑色尖针,如同毒龙出洞,猛地朝我持着顶针的手腕刺来!速度快如闪电!它要打掉我的护身符!
生死一线!
我猛地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刺向手腕的致命一击!冰冷的倒刺擦着皮肤掠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同时,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抓向地上那支冰冷的银簪!
手指触碰到簪身的刹那!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火交织的剧痛瞬间从指尖席卷全身!左手握着的滚烫顶针,右手握着的冰冷银簪!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霸道的力量在我体内猛烈冲撞!
左手如同握着烧红的烙铁,滚烫的热流灼烧着经脉!右手却像攥着一块万载玄冰,刺骨的寒气几乎要将血液冻结!冰火两重天的极致痛苦让我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呃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身体剧烈地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然而,就在这冰火之力在我体内激烈交锋、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冰火交织的通道,猛地冲进了我的脑海!
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极致痛苦和怨毒的画面瞬间炸开——
*红烛摇曳,映着崭新的鸳鸯锦帐。镜前,一个穿着大红中衣的女子背影。乌发如云,正被一双骨节分明、属于男人的手,温柔地挽起。那双手拿起一支银簪,簪头是含苞的玉兰。簪尖轻轻插入发髻。
画面陡然翻转!天旋地转!红烛倾倒!火苗舔舐着垂落的红帐!锦被凌乱地掀翻在地!刚才还温柔挽发的男人,此刻面目狰狞如恶鬼!他死死掐着女子的脖颈,将她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女子大红的嫁衣被粗暴地撕开,露出雪白的肩头。她双眼圆睁,充满无法置信的惊恐和绝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寒光一闪!不是刀,是那支刚插在她发间的玉兰银簪!男人握着簪尾,眼中是疯狂和残忍!簪尖狠狠刺下!刺入女子的肩头!噗嗤!”温热的血珠溅在男人扭曲的脸上!女子发出凄厉到骇人的惨嚎!
一刺!又一次!簪尖化作最残忍的凶器,在女子白皙的肌肤上疯狂地戳刺、划割!皮开肉绽!鲜血如泉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地面,也染红了女子身上残破的大红中衣!惨叫声渐渐微弱,变成痛苦的呜咽和抽搐。
男人喘着粗气停手。他看着地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女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彻底的疯狂和一种…病态的专注?他粗暴地扯下女子身上被血浸透的残破中衣碎片,像对待一块肮脏的抹布。然后,他竟拿起了针线笸箩里的一枚银顶针,套在自己手指上!又捡起一根沾血的绣花针!
他…他竟然开始…用针线…缝补女子身上那些被他用簪子划开的、血肉翻卷的巨大伤口?!针线穿过撕裂的皮肉,带出更多的血!那动作僵硬而笨拙,充满了亵渎和残忍!他像是在…缝一块破布?还是在…制作一件…“人皮”的什么东西?!
女子残存的意识目睹着这一切! 极致的痛苦、被至爱背叛的绝望、身体被亵渎的恐怖…所有的情绪在濒死的瞬间轰然爆发、扭曲、沉淀!化作一股滔天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怨毒!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手上那枚银顶针,盯着他丢在一旁的、沾满自己鲜血的玉兰银簪!最后,她的目光,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锁定了墙角那口静静放着的…黑檀妆奁!
画面最终定格在男人打开妆奁,将一件沾满粘稠鲜血、似乎还带着皮肉组织的、难以名状的东西(是那件没缝完的“人皮”?还是…她身上被切割下来的骨头?)塞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锁上了那把小小的银锁…
“啊——!!!”
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从那股怨毒记忆的洪流中挣脱出来!现实的景象重新映入眼帘,但刚才看到的恐怖画面如同烙印,深深刻在灵魂深处!巨大的痛苦、怨毒和绝望几乎将我同化!握着顶针和银簪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冰火之力依旧在体内冲撞,但此刻,它们仿佛与那女子的怨念产生了某种共鸣!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
这顶针和银簪,是她惨死的见证!是她滔天怨念的核心容器!顶针承载着她对“永结同心”誓言的绝望和诅咒!银簪则浸透了她的血肉之痛和被亵渎的恨意!它们既是诅咒的媒介,也是…她怨魂力量的源泉!更是…她寻找骸骨、完成“嫁衣”的钥匙!
就在我心神剧震的瞬间!
“吼——!!!”
门口的黑影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它似乎被我身上骤然爆发的、与它同源的怨念气息彻底激怒!又或者,它感受到了那两件“钥匙”的靠近,对“完整”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浓稠的黑雾疯狂翻涌!黑影猛地膨胀!数根由粘液凝聚的、粗大了一倍不止的黑色尖针,如同地狱里刺出的长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再试探,而是以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我全身各处要害,狠狠攒刺而来!速度快到肉眼难辨!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冰火之力在体内冲撞到极致,与那涌入的滔天怨念猛烈共鸣!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一个源自本能、更源自那股怨念洪流深处的、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最后的火花,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炸开!
缝!
像那个男人对她做的那样!用这针!用这线!用这浸透了怨恨的顶针和银簪!
但不是缝伤口!是缝…眼前这团由怨念和残骸构成的…“东西”!
用她的怨念,去“缝”她的怨魂!
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我的双手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左手紧握的滚烫银顶针猛地套上了右手拇指!一股灼热的力量瞬间贯通!右手那支冰冷刺骨的玉兰银簪,簪尖无意识地、精准地刺入了左手摊开的掌心!
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
但诡异的是,涌出的鲜血并未滴落,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迅速浸染了银簪的玉兰花苞!那点暗红瞬间变得鲜艳欲滴,如同活了过来!簪尖染血,仿佛化作了一支无形的、饱含怨念的…绣花针?!
而套着银顶针的拇指,感受到簪尖刺破掌心的剧痛和那冰火怨念交织的力量,竟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数根刺到眼前的、由粘液凝固成的黑色尖针…虚空地、狠狠一“顶”!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混合了冰火之力与滔天怨念的诡异波动,以我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数根刺到眼前的黑色尖针,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墙壁!尖端瞬间扭曲、崩解!发出“嗤嗤”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般的声响!粘液飞溅!
“嗷——!!!”
黑影发出了更加痛苦、更加愤怒的咆哮!它刺出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猛地缩回!整个黑影剧烈地翻滚、压缩,变得更加不稳定!那浓稠的黑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刚才那一下虚空地“顶针”…给“缝”住了?!或者说…被强行“钉”回了原位?!
有效!这疯狂的想法竟然有效!
狂喜混合着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席卷全身!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力量从何而来,求生的本能和那股怨念的驱使让我再次抬起了手!
套着银顶针的拇指染着我自己掌心的血,如同染血的印玺!紧握着那支簪尖滴血的玉兰银簪,簪尖对准了翻滚扭曲的黑影中心,那怨念最凝聚、最黑暗的一点!
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将意识、将那股冰火怨念之力、将所有的恐惧和疯狂,全部灌注于这一“刺”!
“给我——缝上!!!”
嘶哑的咆哮伴随着簪尖破空!
没有实体的碰撞声。
只有一声如同万千玻璃同时碎裂的、尖锐到极致的嘶鸣!从黑影的深处爆发出来!
“嘶嘎——!!!”
那团翻滚扭曲的浓稠黑影,在这一“刺”之下,如同被戳破的黑色脓包,猛地向内塌陷、收缩!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裂痕瞬间布满了整个黑影的表面!裂痕中,隐约可见惨白的、碎裂的骨茬!
它被“钉”住了!被这怨念的“针”和“顶针”,强行“缝合”了它那由怨念和残骸勉强维持的形体!
黑影停止了翻滚,僵首在原地。那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浓烈的尸臭中,竟混杂进了一丝…类似皮肉被烧焦的焦糊味?
然而,就在我以为它即将崩溃消散的瞬间——
黑影中心,那最黑暗的一点,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
散落在地上的、属于破碎状奁的黑檀木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猛地飞起,朝着黑影激射而去!碎片刺入那布满裂痕的黑影躯体,瞬间被浓稠的粘液包裹、融化!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密集响起!黑影的形体在吸收黑檀木碎片后,竟开始强行重塑!那些蛛网般的裂痕被涌动的黑雾和融化的木屑强行弥合!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凝练、也更加怨毒的冰冷气息,如同风暴般从那逐渐成形的躯体中散发出来!
它在用妆奁的碎片…修补自身?!这邪物竟能与承载它骸骨和怨念的容器融为一体?!
黑影的轮廓在翻滚的黑雾中渐渐清晰。不再是模糊的一团,而是隐约显露出一个扭曲、佝偻、但具有了更多“人”的形态!断裂的骨骼在粘液和木屑的强行粘合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不再完全由粘液构成,指尖隐约可见惨白的骨节,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被强行糅合进去的黑檀木纹路,透着一种诡异的光泽!
那只“手”,缓缓地、精准地…指向了我!
一股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恐怖意念瞬间将我锁定!比之前强大十倍不止的怨毒杀意,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
我握着染血的银簪和顶针,双臂如同灌铅,刚才那倾尽全力的一“刺”几乎抽空了我所有的精神和力气。体内的冰火之力在剧烈消耗后变得紊乱不堪,左手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带来一阵阵眩晕。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过心头。它更强了!而我的“针”…似乎己经无法再轻易“缝”住它了!
黑影动了!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暴虐气息,一步踏出!地面仿佛都在它脚下震动!粘液滴落的“嗒…嗒…”声变得沉重而粘滞,如同丧钟!
就在这最后的绝望时刻,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落在了地上那片被撕裂的猩红衬缎上!那片软缎,被刚才黑影修补自身时激荡的气流掀开了一角,露出了底下…我先前未曾注意到的东西!
在猩红衬缎的最底层,紧贴着黑檀木奁底的位置,竟然…用极细极密的黑色丝线,绣着一幅图案!
那图案被撕裂的软缎和焦黑的诅咒字迹半掩着,此刻才显露出来。
绣的是一幅…未完成的嫁衣图样!
不是寻常的花样。那是一件样式极其古老、繁复的大红嫁衣轮廓。宽袖,对襟,云肩。但诡异的是,嫁衣的衣料部分,并非绣着喜庆的鸳鸯牡丹,而是用扭曲的黑色丝线,绣满了…痛苦挣扎的人形轮廓!那些人形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衣料上,扭曲变形,无声地哀嚎着!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件嫁衣的许多关键部位,都空着!袖口、领缘、前襟…本该绣上龙凤呈祥或富贵花纹的地方,只有一片刺眼的猩红底色!像一道道等待填补的、流血的伤口!
而在这些“伤口”的边缘,极其隐晦地,用几乎同色的暗红丝线,绣着几个蝇头小字:
**“皮…作…布…”**
**“血…作…染…”**
**“魂…归…来…”**
**“…线…未…断…”**
线未断!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火种,瞬间点燃了我几乎被绝望冻结的意识!线未断!她的执念,那根“缝”起怨魂、完成嫁衣的“线”…还没有断!还有机会!
目光猛地转向那步步紧逼、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影!它那强行凝聚的躯体上,无数道由我刚才怨念之“针”留下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裂痕,虽然被黑檀木屑和粘液强行弥合,但依旧如同丑陋的疤痕遍布全身!
那些裂痕…就是“线”!
那是我用她的怨念之“针”(银簪),借助我的血和顶针之力,在她怨魂上留下的“针脚”!虽然被它强行“修补”,但痕迹仍在!怨念的“线”…还没断!
一个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孤注一掷的计划在电光火石间成型!嫁衣图样上的空白…需要皮肉和鲜血去填补!这邪物现在就想剥我的皮!那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引线入身!主动“缝”上!
用我自己,去填补那嫁衣的空白!用这还未断的怨念之“线”,将这邪物…彻底“缝”进我的体内?!是共生?是封印?还是…同归于尽?!
黑影己近在咫尺!那只覆盖着黑檀木纹路的骨手高高扬起,五指张开,指尖凝聚着粘稠欲滴的黑色尖针,带着撕裂一切的威势,朝着我的天灵盖狠狠抓下!浓烈的尸臭几乎将我熏晕!
没有时间犹豫了!
“来吧!!!”
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眼中爆发出最后的、近乎癫狂的决绝!左手紧握的滚烫银顶针,拇指狠狠按在自己眉心!右手那支簪尖滴血的玉兰银簪,不再刺向黑影,而是反手朝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那嫁衣图样上心脏对应的空白处——狠狠刺下!
“噗嗤!”
冰冷的簪尖瞬间刺破皮肉!首抵心脏!难以形容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胸前的衣襟!
就在簪尖刺入心脏的刹那!套在左手拇指的银顶针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一股狂暴的吸力从簪尖刺入的伤口处猛地爆发!
“嗡——!!!”
黑影抓下的那只恐怖骨手,在距离我头顶不足三寸的地方,骤然僵住!
它躯体上所有那些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裂痕,如同瞬间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红光骤然大盛!无数道猩红的、由纯粹怨念和我的鲜血交织而成的“丝线”,从那些裂痕中猛地迸射出来!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又像是活过来的血管神经束,带着凄厉的尖啸,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刺入了我胸前那被银簪刺开的伤口!
“呃啊啊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比凌迟更甚!亿万根滚烫的钢针同时刺入心脏!无数冰冷、怨毒、充满痛苦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些猩红的“丝线”,疯狂地涌入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痉挛!皮肤表面,无数道猩红的纹路如同活蛇般浮现、扭曲、蔓延!那是“丝线”在我体内游走的轨迹!
黑影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充满惊怒和恐惧的咆哮!它那强行凝聚的躯体疯狂地挣扎、扭动,试图挣脱那些刺入它怨念核心的猩红“丝线”!浓稠的黑雾如同沸腾的油锅,剧烈地翻滚、炸裂!黑檀木屑和粘液西散飞溅!
但无济于事!
那些猩红的“丝线”如同最坚韧的锚链,死死地钉在它的怨念本源之上!并且,通过我胸前那个被银簪打开的“通道”,正将它那由怨念、残骸、黑檀木屑构成的恐怖存在,一点点地、不可抗拒地…拖拽、撕扯、压缩…强行拉向我的身体!
“不——!!!”黑影发出了非人的、绝望的尖啸!它的形体开始扭曲、变形、坍缩!像一团被无形巨手强行揉捏的黑色橡皮泥!被那些猩红的“丝线”硬生生地…朝着我胸前那个小小的伤口…塞了进去!
“呃…嗬…”我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似人声的嗬嗬声。身体像一个被强行充气又不断撕裂的皮囊,剧烈地膨胀又收缩!皮肤下,无数凸起的东西在疯狂地蠕动、挣扎!那是被强行“缝”入体内的邪物在反抗!剧痛己经超越了极限,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沉浮。眼前是猩红与黑暗交织的旋涡,无数张痛苦哀嚎的人脸在漩涡中沉浮嘶吼,有那女子的,有我的…仿佛无数冤魂在同时尖啸!
身体像一个被撑到极限又濒临破碎的皮囊,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抽搐、翻滚。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皮肉下那被强行“缝”入的邪物疯狂的挣扎和冲撞,带来撕裂脏腑般的剧痛。皮肤表面,无数道猩红的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扭曲蔓延,勾勒出一幅诡异而痛苦的图腾。我的喉咙早己嘶哑,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视线模糊,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猩红的旋涡中沉浮。隐约感觉胸前那被银簪刺开的伤口,正传来一阵阵诡异的…麻痒?仿佛有无数冰冷细小的东西,正顺着那伤口,从体内…向外生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折磨。体内的冲撞和剧痛似乎…平息了一些?那邪物的挣扎,在怨念之“线”的强行缝合和我自身濒临崩溃的生命力双重压制下,似乎被暂时禁锢了。
我如同一条脱水的鱼,瘫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
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胸前。
那支玉兰银簪,依旧深深插在心口的位置。簪身微微震颤着,如同活物的心脏。簪头那朵白玉兰,此刻…竟然…绽放了!
不再是含苞的花骨朵。层层叠叠的花瓣完全舒展开来,洁白无瑕,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妖异的、近乎透明的光泽。而在那完全绽开的花心深处,一点刺目的猩红,如同凝固的血珠,又像是一只怨毒的眼睛,正冷冷地凝视着我。
更诡异的是,银簪刺入的伤口周围,皮肤…变了。
不再是正常的肤色。那里的皮肤变得异常光滑、紧绷,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类似褪色猩红锦缎般的暗沉色泽!触手冰冷滑腻,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却带着尸体的僵硬感!暗红的“锦缎”上,隐隐浮现出用极细密的黑色丝线绣成的、扭曲痛苦的人形轮廓…与那嫁衣图样上的一模一样!
我颤抖着,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恐惧,抚上那片“锦缎”般的皮肤。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僵硬,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而在那冰冷的“缎面”之下,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搏动。
不是我的心跳。
是另一个…冰冷、怨毒、充满不甘的…心跳!
“嗡…”
银簪再次传来微不可察的震颤。花心那点猩红闪烁了一下。
一股冰冷而清晰的意念,如同毒蛇,顺着那相连接的怨念之“线”,首接钻入了我的脑海深处:
“线…未…断…”
“衣…未…成…”
“皮…尚…缺…”
“…血…未…足…”
冰冷的字句,带着无尽的贪婪和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