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很快过去。
安业坊的大杂院内,气氛凝重如铁。李玄策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己经整整一夜未动。他身前的桌案上,摆放着零散的纸张,上面用木炭勾勒出各种不完整的线条和符号。
张猛和李福先后走了进来,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很亮。
“将军,都查清楚了。”张猛先开口,他指着舆图上的一个角门,“侍郎府的护院,分内外两拨。外院由府上家丁护卫,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规律严明。内院则由二十名高手护卫,这些人来历不明,武功不弱,二十西时辰轮班,几乎没有破绽。只有一个地方,每日卯时,会有夜香车从此角门进出,守卫会稍有松懈。”
李玄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李福。
李福递上一卷羊皮纸:“公子,这是侍郎府的内部草图。是咱们的人,从当年修缮府邸的一位老工匠的后人那里,用重金买来的。大体的格局不会错,但内宅的暗哨和机关,却不得而知。”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另外,还查到一件事。那裴循表面上是谦谦君子,私下里,却有一个癖好。他患有头风病,夜里必须点一种特制的‘安神香’才能入睡。这香,只有城南‘百草堂’的坐堂大夫会配,每三日,裴府的管家都会亲自去取。”
李玄策的眼睛,骤然亮了。
他看着舆图,手指在“宣阳坊”和城南“百草堂”之间,轻轻画了一条线。
“福伯,这‘百草堂’,我们可有办法?”
李福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傲然:“公子放心。那坐堂大夫,早年欠过咱们李家一份天大的人情。只要您一句话,他绝不敢不从。”
“好。”李玄策吐出一个字。
他看着舆图,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身影。当年,他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父亲曾指着国公府的防御图,教他如何排兵布阵,如何设置明哨暗桩。他只当是父亲无聊时的消遣,如今想来,父亲分明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教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李玄策收回思绪,眼中的那一丝温情瞬间隐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不必潜入,也不必强攻。”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张猛和李福都吃了一惊,“明日,我们登门拜访。”
“什么?”张猛愕然道,“将军,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首接的法子,也往往最有效。”李玄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裴循不怕刺客,但他怕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怕他苦心经营的‘清流’名声,毁于一旦。”
李玄策转向李福:“福伯,替我准备一份大礼。”他又看向张猛,“明日午时,你带人,在侍郎府外一里处接应。若有任何意外,立刻执行第二套方案。”
……
第二日,午时。
礼部侍郎府门前,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停下。车上,走下来一位身穿锦衣、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他手持名帖,气度不凡,对门房道:“南郡王家子弟王策,听闻裴侍郎乃当世大儒,特来拜会,请为通传。”
门房见他气度非凡,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管家亲自出来迎接,将这位“王公子”请入了府中。
这位王公子,自然便是李玄策。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那一身煞气尽数收敛,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样。
在客厅中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裴循才姗姗来迟。
“不知王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裴循脸上挂着他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嘴上说着客套话,眼中却带着一丝审视。
“裴侍郎客气了。”李玄策起身行礼,不卑不亢,“晚辈冒昧来访,实有一事相求。”
“哦?王公子请讲。”
李玄策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到了桌上。“晚辈近日得了一件小玩意,自认是稀世奇珍,却苦于无人鉴赏。听闻侍郎大人乃此道大家,故特来请大人品鉴一二。”
裴循心中有些不悦,只当又是哪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想借着献宝来攀附关系。他本想推辞,但看在对方“南郡王家”的面子上,还是耐着性子道:“王公子过誉了。既是雅物,不妨打开一观。”
李玄策亲自打开锦盒。
锦盒之中,没有金玉,没有珠宝,只有一页泛黄的纸。
裴循的目光落在纸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页纸,正是从“血册”上撕下的,记录着他与“八骏会”勾结,贩卖官爵的罪证!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裴侍郎,晚辈这件‘藏品’,如何?”李玄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九幽寒风。
裴循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年轻而又陌生的脸,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李玄策缓缓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重要的是,这东西,我还有很多。你说,如果我把它呈给御史台,或是……呈给陛下,会怎么样?”
裴循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他明白了,这不是拜访,这是摊牌。
“你想要什么?”他嘶声道。
“很简单。”李玄-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我要借侍郎大人书房中的‘紫云端砚’,一观。”
裴循的瞳孔猛地一缩。
“不可能!”他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那方砚台,是他的命根子,更是他与“清流”组织中某位大人物联络的信物,绝不容有失!
“是吗?”李玄策放下茶杯,站起身,作势要走,“既然如此,那晚辈就不打扰了。想必明日早朝,一定会很热闹。”
“站住!”裴循厉声喝道。
他看着李玄-策的背影,眼中杀机毕露。只要他一声令下,内院的二十名高手便会蜂拥而至,将此人乱刀分尸。
但……他不敢。
他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不知道他背后还有谁,更不知道,他手上这份罪证,还有没有备份。一旦动起手来,便是鱼死网破。他裴循赌不起。
“你到底想做什么?”裴循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我说了,我只是想借你的砚台,看一看。”李玄策转过身,重新露出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侍郎大人放心,我只看一炷香的功夫。一炷香后,原物奉还。而且,我可以保证,这页纸,会永远消失。”
裴循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在天人交战。
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跟我来。”
李玄策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他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他己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