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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喷溅而出的、暗红粘稠的血，如同耗尽了陈默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他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撕裂般的剧痛边缘沉浮。每一次沉重艰难的呼吸，都带着喉间浓郁的血腥气和胸腔深处令人窒息的湿啰音，如同破旧风箱里灌满了粘稠的泥浆。视野被厚重的血色帷幕遮蔽，只有听觉还顽强地捕捉着周围地狱般的声响。
刘芳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着他麻木的神经：“默啊！我的默啊！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斌斌！快！毛巾！水！快啊！”声音里充满了灭顶的绝望和无助。
小斌惊恐的啜泣声细碎而压抑，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闯下大祸的崩溃：“妈……我……我不知道……药……我只是……”他语无伦次，小小的身体在地上慌乱地爬动，寻找着能用的东西，冰冷的水泥地摩擦着他单薄的膝盖。
接着是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水盆倾倒的哗啦声、毛巾被用力拧绞的水滴砸地声……每一次声响都像重锤敲打在陈默濒临崩溃的意识上。他感到一块冰冷潮湿的破布（可能是抹布，也可能是撕下的旧衣料）被用力按在他的嘴角、下巴、胸前，徒劳地擦拭着那些温热的、不断渗出的血渍。布料粗糙的纤维摩擦着他枯槁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却无法触及那身体内部汹涌的溃败之源。
刘芳枯瘦的手颤抖着，试图掰开他紧咬的牙关，将什么东西塞进去。是药！小斌“偷”来的药！那板白色的双氯芬酸钠，那瓶深棕色的盐酸氨溴索！ “默！张嘴！吃药啊！吃了药就不咳血了！求求你！张嘴啊！”刘芳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哀求，冰凉的手指用力捏着他的下颌骨。
不！不！ 一股混杂着巨大羞耻、罪恶感和濒死反抗的意志，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在陈默混沌的意识里炸响！这药！沾着孩子的恐惧和可能的罪恶！他不能吃！他宁可被这汹涌的血呛死！也不能再用这沾着污秽的“良方”来延续自己这毫无价值的痛苦！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一丝力气，死死咬紧牙关！脖颈的青筋因用力而暴突！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决绝的“嗬嗬”抗拒声！干裂的嘴唇紧闭如同焊死的铁门！ “默！你干什么！你疯了吗！这是斌斌……好不容易……”刘芳的声音因绝望而尖利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丈夫会抗拒这救命的药！
僵持。绝望的僵持。 冰冷粗糙的毛巾徒劳地擦拭着不断渗出的血沫。刘芳的力气在恐惧和无助中迅速流失。最终，她放弃了强行喂药的徒劳，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抱着陈默冰凉僵硬的头，嚎啕大哭起来，哭声破碎而凄厉，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充满了对命运最彻底的控诉和无力。小斌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恐惧和无助的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陈默的意识反而诡异地飘离了冰冷的躯体，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色的虚空。身体的剧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永恒的疲惫感。 光线……微弱的光线…… 在这片虚无的灰白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的光亮，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在前方不远处亮起。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光亮“飘”去。 光亮越来越清晰……那是一扇老旧的、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窗外，是……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 画面猛地鲜活起来！ 阳光……温暖的、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阳光，透过那扇老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一个女人的背上。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罩衫，坐在一张同样老旧的小板凳上，侧对着他。她微微低着头，怀中抱着什么…… 李秀兰！ 是母亲李秀兰！她年轻了许多！虽然面容依旧带着操劳的疲惫，但眼神温和，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怀里抱着的……是一件小小的、深蓝色的、崭新的……学生装？！ 幼小的陈默，大概只有七八岁？穿着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局促地站在母亲面前，小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忐忑不安。 “妈……真的……真的是给我的？”幼小的他声音怯怯的，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颤抖。开学在即，他看着别的孩子都穿着新衣裳，自己身上破旧的补丁衣服让他抬不起头。他做梦都想要一件哪怕是不那么新的衣服。 “嗯！”李秀兰抬起头，将怀里熨烫得平平整整的新衣服抖开，小心翼翼地展示给儿子看。深蓝色的卡其布，结实又挺括，小翻领，袖口和领口还镶着细细的白边。“快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她蜡黄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混杂着疲惫、拮据却无比满足的光芒。为了这件衣服，她连续熬了多少个通宵，接了多少份糊纸盒的零工？又偷偷省下了多少顿午饭？这些辛苦，她只字未提。 幼小的陈默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珍宝般，用手指轻轻抚摸那崭新的布料，感受着与身上粗硬旧布截然不同的柔软和顺滑。巨大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胸膛！他迫不及待地脱下满是补丁的旧衣服，笨拙又欣喜地将新衣服套在身上。尺寸竟然出乎意料的合适！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笼罩在穿上新衣的小小身体上。深蓝色的布料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崭新的白边格外醒目。一种从未有过的、干净体面的感觉包围了他！小小的胸膛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那些因为破旧衣服带来的自卑和怯懦，在这一刻仿佛被阳光和新衣驱散了不少！ “好看！咱默娃穿上真精神！”李秀兰上下打量着儿子，眼角的皱纹因为笑意而舒展开来，疲惫的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她伸出手，温柔地帮儿子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小小的翻领，动作轻柔而专注。 这一刻，简陋的出租屋，空气中弥漫的劣质煤烟和隔壁传来的吵闹声，仿佛都暂时远去了。只剩下温暖的阳光，崭新的蓝色衣裳，和母亲那双盛满了慈爱与满足的眼睛。这微小的满足感，如同寒冬里一缕珍贵的暖阳，照亮了小陈默灰暗的童年，成为了他贫瘠心灵中一个永不磨灭的微光印记……
“嗬……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呛咳，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将陈默的意识从那片温暖的阳光和新衣中狠狠拽回冰冷的现实！ 胸腔深处积淤的血块和粘痰再次汹涌翻腾！他下意识地死死捂住嘴，身体因剧痛而痉挛蜷缩！ “噗——！” 又是一大口带着暗红碎块的粘稠血液，冲破指缝的压制，喷溅在胸前那早己被血污浸透的破旧棉袄上！新鲜的温热血液迅速渗透布料，与先前冰冷的暗红色血痂融为一体！
“默！” “陈叔叔！” 刘芳和小斌惊恐的呼喊同时响起！
剧烈的咳嗽引发了身体的连锁反应。胃袋空空如也，却因剧烈的痉挛而猛烈抽搐，一股灼热的、带着强烈酸腐气味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胃酸混着胆汁！辛辣的灼烧感瞬间腐蚀着脆弱的食道和口腔粘膜！ “呕……呃……” 剧烈的呕吐感无法抑制！他猛地侧过身，对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喷射出一大口黄绿色的、散发着强烈酸臭味的胃液和胆汁！粘稠的液体溅在地上，与暗红色的血泊混合，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杂着血腥与酸腐的死亡气息！
呕吐暂时停歇，陈默如同被抽掉了脊椎，在地，只剩下急促而痛苦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腥甜和酸腐。生命的能量，正随着这血与胃液的流失，迅速地、无可挽回地消散。 他浑浊的、几乎无法聚焦的眼睛，茫然地抬起。 视线越过趴在他身上绝望哭泣的刘芳，越过蜷缩在墙角、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小斌…… 落在了墙角那个破烂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旧木箱上。 箱子半开着，隐约露出一角……深蓝色的、早己褪色发白、磨损严重的布料…… 那件……母亲用无数个熬夜糊纸盒换来的……深蓝色学生装…… 岁月的尘埃，覆盖了它曾经的鲜艳和新衣的挺括。如同覆盖了他生命中那短暂而珍贵的微光。 那缕阳光……那件新衣……母亲眼中的满足…… 如今，只剩下冰冷的血污、刺鼻的酸腐和无尽的黑暗。 那支撑他爬出泥潭的微光，终究……还是湮灭在了这无边的尘泥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