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途:浮尘之下

第192章 黑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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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尘途:浮尘之下
作者:
梦幻的虚幻
本章字数:
6672
更新时间:
2025-07-02

泥塘巷狭窄的天空,被灰白色的厚重云层填满,透不出一丝阳光。冰冷的空气沉重地压下来,带着一种沉郁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巷子里那些低矮破旧的违章建筑,如同沉默的、布满霉斑的怪兽,投下浓重而冰冷的阴影。

几辆白色的、车身上印着蓝色“民政”字样和简单殡葬标识的面包车,以一种与巷子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突兀姿态,停在了陈默那间楼梯底出租屋的巷口。车子的样式陈旧,白色漆面多处剥落,露出底下灰黑色的底漆,如同几具巨大的、冰冷的金属棺材。

车上下来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面无表情的男人。他们的工装也很旧了,袖口和裤脚磨得发亮,沾着难以辨清的污渍。为首的是一个西十多岁、留着板寸、眼神精明而冷漠的中年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磨损严重的硬壳文件夹,嘴里叼着一支廉价的香烟,烟灰很长,随着他的走动簌簌落下。他就是老张,“安泰殡仪服务”的老板兼“一条龙”服务操盘手——专做泥塘巷这种底层贫民窟的“生意”。

老张身后跟着三个同样面无表情的壮汉,手里提着几个看起来就很劣质的、印着粗糙金色花纹的蓝色帆布袋(用来装裹遗体),还有一卷同样劣质的白色裹尸布。他们身上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廉价烟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处理尸体留下的特有气味。

“这地方,味儿真他妈的冲……”一个年轻点的跟班低声嘟囔了一句,抽了抽鼻子,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 “少废话,干活!”老张低声呵斥一句,掐灭烟头,眼神示意敲门。他的目光扫过巷口几个探头探脑、神情麻木的邻居,脸上迅速堆起一种职业化的、带着虚假悲悯的表情。

门被打开。 为首的警察皱着眉头走出来,对老张点了点头:“‘安泰’的?动作快点!按程序办!家属在里面。”他的语气带着催促和一种尽快结束麻烦的意味。 老张立刻换上更加谦卑恭敬的神色:“警察同志放心!我们懂规矩!保证处理妥当!”他弯着腰,带着三个跟班迅速钻进了那间散发着死亡和污浊气息的出租屋。

屋内的景象让这几个见惯了死人的老手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寒冷、血腥、呕吐物混合着便盆的骚臭,浓烈得呛人。刘芳依旧瘫坐在墙角,搂着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小斌,眼神空洞而麻木地看着闯入者,仿佛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地上,陈默冰冷的遗体安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堆被遗弃的破布。

老张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地上的药盒、呕吐物污迹和那张醒目的催缴单。他心中立刻有了盘算。他走到刘芳面前,脸上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虚假的沉重: “大姐,节哀顺变啊……唉,老天爷不长眼,好人没好报啊……警察同志都跟我们说了,您家这情况……唉,真让人揪心。”他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同情”,“您放心,我们‘安泰’是民政局的定点单位,最讲规矩,也最体谅家属困难。像您家这种情况,我们肯定按最优惠的‘特困户’套餐走,保证让逝者走得体面,也让您少花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打开那个磨损的文件夹,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打印条目: “您看啊,大姐,这最基本的服务套餐包含:遗体接运、普通冷藏保管三天、卫生清理(简单)、告别厅半小时(最小号)、普通火化炉、一个最基础的骨灰盒。”他用手指头点着每一项,“就这些最基本、最省钱的,所有费用加在一起,民政局补贴一部分后,家属只需要承担……1580元。”

“一千……五百八?”刘芳麻木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聚焦,嘴唇哆嗦着重复这个数字。这个数字对她来说,依旧是天文数字!她口袋里连一百块都没有! “对,1580,这是最最基础的了,真的不能再少了!”老张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给了天大的恩惠,“这还没算您要不要骨灰袋、要不要寄存费(骨灰盒放殡仪馆是要按年收费的)……您要是想稍微加点服务,比如穿个寿衣(最便宜那种化纤的也得两三百),或者想在告别厅摆个花圈(最次的纸花圈也要八十)……” “不!不要!什么都不要!”刘芳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绝望的哭腔,“就要最便宜的!就要那个1580的!我们……我们没钱了!真的没钱了!”她枯瘦的手胡乱地挥舞着,仿佛要把那些“额外服务”的幽灵驱散。

“行!大姐您说了算,咱们就按最基础的来!”老张立刻应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意敲定的轻松。他麻利地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格式化的服务协议和一支破旧的圆珠笔,递到刘芳面前:“那大姐,您在这签个字确认一下套餐内容和费用。签了字,我们马上处理,让逝者早点安息。” 刘芳茫然地看着那张写满了冰冷条款的纸,上面的字在她模糊的泪眼中跳动。她认识的字不多,但那“1580”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刺眼。她颤抖着手,接过那支冰冷的圆珠笔,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歪歪扭扭地划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是签下了一张无形的、沉重的卖身契。

老张满意地收起协议,对着身后的跟班一挥手:“干活!小心点!” 三个壮汉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动作谈不上粗暴,但也绝无半分尊重。他们如同处理一件货物,熟练地展开那卷劣质的白色裹尸布,铺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然后,两人合力,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陈默僵硬冰冷的遗体抬离地面。

就在遗体被抬起的瞬间,刘芳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丈夫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枯瘦如柴的脚踝和小腿。那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有年轻时在工地留下的划伤疤痕,有送外卖被电动车刮擦的淤青,有长期静脉曲张留下的暗紫色纹路,还有几块新鲜的……似乎是摔倒后留下的乌紫……这些层层叠叠的伤痕,如同刻在他生命最后的碑文,无声地诉说着这一生无尽的劳碌、伤痛和被践踏的尊严。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剧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默……”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尸体被迅速放在白布上。几个壮汉面无表情地开始包裹。动作麻利而机械。白色的布匹很快覆盖了那张灰败枯槁的脸,覆盖了那布满伤痕的枯瘦身体,覆盖了那件沾满血污的破旧棉袄…… 那个名叫陈默的男人,那个曾有过梦想、流过汗、受过屈辱、挣扎了一生的个体,在这个冰冷破败的出租屋里,最终被裹进了一卷价值1580元、劣质粗糙的白色裹尸布中,打包成了一个需要被运走的、名为“遗体”的冰冷包裹。

“抬走!”老张简短地命令。 两个壮汉抓住白布包裹的两头,像抬一件笨重的家具,吃力地将那个长长的、白色的“包裹”抬了起来。包裹的形状僵硬而扭曲。经过狭窄的门框时,抬前面的壮汉动作稍大了一点,包裹的头部位置重重地磕在了粗糙的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刘芳和小斌的心上! 刘芳的身体猛地一颤! 小斌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然而,抬尸体的壮汉只是嘟囔了一句“妈的,真沉”,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往外抬去。 老张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不吉利,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催促道:“快点快点!小心点抬!送车上去!低温仓!”

那个白色的、长长的包裹,在几个深蓝色工装男人的搬抬下,以一种极其别扭、随意的姿态,摇摇晃晃地穿过了狭窄的巷道。几个早起的邻居麻木地站在自家门口或窗户后,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己司空见惯。 白布包裹最终被塞进了其中一辆白色面包车车厢后半部分——那里被改装成了一个简陋的、散发着冰冷寒意的不锈钢柜体,那是流动的“低温仓”。车门被粗暴地关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哐当!” 这声音,如同为陈默这苦难的一生,盖上了最后、最冰冷的棺盖。

老张这才转向面如死灰的刘芳,脸上又挂起那副虚假的悲悯:“大姐,三天后,别忘了带上这个单据和剩下的钱,去西郊殡仪馆领骨灰。地址电话单据上都有。唉,节哀吧。”他递过一张印着“安泰殡仪服务中心”字样的简陋收据,上面潦草地写着服务项目和那个刺眼的“1580”。 刘芳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片。 三天……1580块…… 她看着那几辆白色的“棺材车”发动、掉头,喷吐着黑色的尾气,缓缓驶离泥塘巷,消失在巷道尽头冰冷的灰色天幕下。 巷子里,只剩下刺鼻的汽油味和更加浓重的寒意。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冰冷的单据。 又抬头,看向巷口那空空荡荡的、吞噬了丈夫最后一程的方向。 一阵凛冽的寒风卷着尘土和垃圾碎屑呼啸而过。 一片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沾满污迹的枯黄落叶,打着旋儿,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她冰冷僵硬的手背上。 尘埃,终究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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