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官衙深处,一间被赵铁鹰带人严密把守的禁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带着奇异清冽的药草气息,掩盖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西壁贴着朱砂绘制的繁复符咒,在幽暗的烛光下闪烁着微弱的暗红光泽,构成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着外界的一切窥探与邪祟侵扰。
崔云琅端坐于静室中央的蒲团之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紧绷的腮线滑落。她仅着素白中衣,左臂衣袖挽至肘上,露出一截纤细却线条紧致的小臂。手腕内侧,一道寸许长的伤口刚刚愈合,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微微凸起的细痕,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
在她面前,悬浮着那只刻满古老符文的羊脂玉净瓶。瓶身温润,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瓶内,盛放着半瓶浓稠得如同融化红宝石般的液体——她的心头精血!每一滴,都蕴含着真凰血脉最本源的力量,也承载着她此刻生命流逝的虚弱与剧痛。
慕容翊传授的“引魂血符”炼制法门,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此法凶险万分,需以自身精血为引,辅以数种至阳至刚、却也霸道无比的灵药精华,以真凰之力为炉火,将精血中的龙气共鸣与血脉羁绊之力淬炼提纯,凝聚成一道能短暂“引诱”噬魂邪种现形的“血符”。
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着一层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淡金色光晕——那是她强行催动、剥离出的真凰本源之力。指尖缓缓探入玉瓶之内,触碰到那浓稠滚烫的血液!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她的神魂!指尖的真凰之力与瓶中精血蕴含的龙气共鸣之力甫一接触,便如同水火相激,爆发出狂暴的排斥!那感觉,仿佛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呃……”崔云琅喉间溢出一丝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从蒲团上栽倒!眼前阵阵发黑,无数金星乱冒。肩头尚未痊愈的箭创也在这一刻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成两半!
不行!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口中再次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强大的意志力如同怒海中的礁石,硬生生顶住了这灵魂撕裂般的痛楚!指尖的金色光晕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凝实,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强行引导着狂暴的龙气共鸣之力,按照那玄奥的法门,在浓稠的精血中缓缓勾勒、凝聚!
汗水浸透了她的中衣,紧贴在冰冷颤抖的肌肤上。每一次指尖的移动,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煎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本源,正随着精血的消耗与真凰之力的剥离,一点点流逝。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
玉瓶中的精血在金色光晕的引导下,缓缓旋转、蒸腾。浓稠的血液表面,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金色丝线!这些丝线相互交织、缠绕,渐渐构成一个玄奥而繁复、带着古老威严气息的微型符印雏形!随着符印的凝聚,玉瓶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静室地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浓稠的血气,竟被强行凝练、压缩,散发出一种冰冷而神圣的威压!
引魂血符,正在她的痛苦煎熬中,一点点成型!
* * *
京城,西市。
“金驼铃”胡商驿馆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巨大的波斯地毯铺满了庭院,篝火熊熊燃烧,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浓烈到近乎呛人的异域香料气息。受邀而来的京城勋贵、富商巨贾们,锦衣华服,推杯换盏,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黏在庭院中央那片由驼铃声和羯鼓声圈出的舞台上。
舞台中央,一个身着火红舞裙的身影,正随着激昂如马蹄踏碎冰河的鼓点,疯狂旋转!
她的舞姿妖异而充满力量,如同在烈焰中涅槃重生的凤凰,又似在黄沙中狩猎的母豹。火红的裙裾旋开,如同盛放的曼陀罗,层层叠叠,在篝火的映照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脸上罩着同色的薄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只瞳孔是深邃的墨黑,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
另一只,却是燃烧琥珀般的金红异色!在旋转跳跃间,那异色瞳孔流转着魔性的光辉,如同地狱的业火,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扫过台下每一张痴迷的脸!
正是化名“阿史那云”的崔云柔!
每一次足尖点地,每一次腰肢的极致扭动,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韵律,将胡旋舞的刚劲与柔媚演绎到了极致,更融入了一种令人血脉贲张、心神摇曳的邪异魅惑!薄纱之下,她新换的脸庞虽精致绝伦,下颌处那道被巧妙遮掩、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狰狞烧伤疤痕,在激烈的舞动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残酷的烙印。
“好!妙啊!”
“此舞只应天上有!阿史那姑娘真乃神女下凡!”
“此等风姿,京城那些所谓的花魁,给她提鞋都不配!”
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与贪婪的赞美。男人们的眼神赤裸裸地充满了占有欲,女人们则带着嫉妒与自惭形秽。镇北王府的席位上,几位作陪的将领也看得目眩神迷,唯独坐在主位、一身玄色常服的萧烈,面色冷峻依旧。他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穿透那妖娆的舞姿和魔性的异瞳,精准地落在阿史那云舞动时,偶尔从火红袖口滑落出的、一截系着彩色丝线的手腕上。那手腕内侧,一个极其微小、形似扭曲火焰的暗红色印记,在他锐利的视线下一闪而逝!
萧烈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这个印记……他曾在北燕秘档中见过模糊的描绘,与西域火罗国大祭司一脉传承的“圣焰纹”极其相似!慕容翊的情报……竟是真的!此女,果然身负火罗秘术!
鼓点骤然停歇!
阿史那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后仰折腰定格在舞台中央,火红的裙裾如花瓣般铺展,异色双瞳在篝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妖异之美。瞬间的寂静之后,是更加疯狂的掌声与喝彩。
她缓缓首起身,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怨毒的弧度。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痴迷贪婪的面孔,最终,如同淬毒的冰锥,遥遥刺向驿馆之外——清芷园的方向。
崔云琅……我回来了!
带着地狱的业火,带着焚尽一切的仇恨!
你欠我的,我要你百倍、千倍地偿还!
噬魂蛊的仇,挫骨扬灰的恨,还有这具身体承受的焚身之苦……我要你,和你在意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驿馆喧嚣的声浪,丝毫未能传入她冰冷死寂的心湖。那里,只剩下滔天的恨意,在无声地燃烧。
* * *
紫宸宫,御花园。
夜色深沉,寒风呜咽着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如同鬼哭。园中精心打理的花木在冬日的肃杀中只剩下嶙峋的枯影,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唯有几盏孤零零的石制宫灯,散发着昏黄而惨淡的光芒,勉强照亮蜿蜒的卵石小径。
皇帝独自一人,披着一件厚重的玄色貂裘,在寒风中缓缓踱步。他屏退了所有随侍,偌大的御花园里,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中回荡。他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灰败,眼窝深陷,里面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浑浊泥浆般的赤红!那赤红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邪异的混乱与狂躁。
“废物……都是废物……”他口中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陇西……粮仓……崔云琅……钱有孚……一群蠢货!蠢货!”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旁边一株碗口粗的梅树树干上!
“咔嚓!”
坚韧的梅枝应声断裂!碎木屑飞溅!
皇帝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自己微微颤抖、骨节处渗出血丝的拳头。那点猩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虐与饥渴的冲动,如同毒藤般猛地窜起!他喉结滚动着,眼中那浑浊的赤红骤然加深!仿佛那点鲜血,是世间最的美味!
就在这时——
“沙沙……”
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枯叶被踩碎的声响。
“谁?!”皇帝猛地扭头,浑浊赤红的眼眸如同探照灯般射向声音来源,带着野兽般的警惕与暴戾!“滚出来!”
假山后,一个瘦小的身影哆哆嗦嗦地挪了出来,是个负责夜间清扫落叶的小太监,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抖如筛糠:“陛……陛下饶命!奴……奴才不是有意惊扰圣驾!奴才……奴才只是在清理落叶……”
小太监惊恐的求饶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皇帝眼中那压抑的暴戾!那浑浊的赤红如同被泼入了滚油,猛地沸腾起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猛地朝那小太监扑了过去!
“惊扰圣驾?朕看你就是心怀叵测的逆贼!”皇帝的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嗜血的兴奋!他根本不给小太监任何辩解的机会,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掐住了小太监细弱的脖颈!
“呃……陛……下……饶……”小太监的眼睛惊恐地瞪大,眼球瞬间充血凸出!他徒劳地踢蹬着双腿,双手拼命掰扯着那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却如同蚍蜉撼树!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御花园里骤然响起!
小太监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软地瘫了下去,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他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兀自圆睁着,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茫然。
皇帝掐着那尚有余温的脖颈,胸膛剧烈起伏着,浑浊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小太监颈间迅速蔓延开的青紫瘀痕和嘴角溢出的鲜血。一股奇异的、带着铁锈味的甜腥气息钻入他的鼻腔。
他非但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悔意,眼中反而爆发出一种近乎迷醉的、贪婪的光芒!他缓缓低下头,鼻翼翕动,如同嗅闻着绝世珍馐般,凑近了小太监颈间那狰狞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