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
那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暴喝尚未完全出口,便被眼前骤然倒下的身影狠狠掐断!
萧彻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铁爪猛地攥住、提起,又狠狠掼向深渊!比任何一次预想的死亡威胁都更迅猛、更真切!灭顶般的恐慌瞬间吞噬了所有翻涌的怒意,只剩下纯粹的、近乎窒息的空白。
“主子——!!!”
碧桃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佛堂后寂静的晨雾。
几乎在苏晚晚软倒的同一刹那,萧彻高大的身影己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残影!他几乎是扑跪下去,玄色衣袍下摆扫过沾满冰冷露水的草叶,带起一阵疾风。那双刚刚还带着雷霆之怒、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的手,此刻却以一种近乎笨拙的、带着微不可查颤抖的力道,猛地托住了苏晚晚下去的身体!
入手是惊人的轻!像一片被风霜打落的枯叶。隔着单薄的旧宫装,那肩胛骨的嶙峋硌痛了他的掌心。她毫无生气地倚在他臂弯里,头无力地歪向一侧,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惨白如纸的脸颊,只露出失了血色的唇角和紧闭的眼睫,如同断了线的琉璃人偶。
“太医!!”萧彻猛地抬头嘶吼,那声音己全然变了调,不再是帝王的威仪,而是某种濒临失控的野兽般的咆哮,震得梅林簌簌落下几片残花。他根本无暇去看身后瞬间混乱起来的御前侍卫和内侍,所有的心神都死死钉在怀中这具冰冷、轻飘、仿佛随时会破碎消散的身体上。
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慌攫住了他,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令人胆寒。
他猛地将人打横抱起!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仿佛怀中是价值连城却又脆弱不堪的瓷器。那纤细的身躯在他坚实的臂弯里轻得没有一丝分量,唯有颈间那道狰狞的深紫色淤痕,在晨光熹微中刺目地撞入他的眼底,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狠狠灼痛了他的眼睛!
【怎么会…这么轻?】一个荒谬而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冲向离佛堂最近的、专供帝后礼佛后休憩的偏殿,玄色袍角在湿冷的晨风中猎猎翻飞,步伐快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滚开!”他厉声呵斥着慌乱上前想帮忙的内侍,一脚踹开偏殿紧闭的雕花木门,门扉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回响。殿内陈设简单,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他径首冲到临窗的紫檀木矮榻前,动作却骤然放轻,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冰冷的人儿放下,仿佛卸下千钧重担,又像遗落了最珍贵的宝物。
碧桃哭喊着扑到榻边,颤抖着手去探苏晚晚的鼻息和额头,眼泪断了线般砸在冰冷的榻沿上:“主子…主子您醒醒啊…别吓奴婢…”
萧彻僵立在榻前,高大的身躯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死死盯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那浓密的眼睫在惨白的肌肤上投下两弯绝望的阴影,唇边残留着一抹刺眼的、被她自己咬破的血痕。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药草苦涩气息,混合着佛堂檀香和泥土青草的味道,丝丝缕缕缠绕着他的神经。
【扰她清净…绝不敢…天打雷劈……】 那冰冷决绝、带着毒咒般誓言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与眼前这脆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景象重叠,形成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暴戾、焦灼和被彻底违逆的怒意,在他胸腔里横冲首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太医呢?!死绝了吗?!”他猛地转身,赤红的双目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扫向殿外。那骇人的威压让匆匆赶到的几个太医和内侍扑通跪倒一片,抖若筛糠。
“陛…陛下息怒!臣等…臣等这就…”为首的孙太医连滚带爬地扑到榻前,手指颤抖着搭上苏晚晚纤细得惊人的手腕。
殿内死寂得可怕,只剩下碧桃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和孙太医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萧彻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孙太医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捏得泛白,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那短暂拥抱残留的触感——那纤细腰肢的脆弱弧度,那隔着衣料传来的微弱凉意——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记忆里烫下鲜明的印记,与眼前这死寂的景象形成强烈的反差,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怎么会…这么凉?】 那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孙太医收回了手,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他转过身,对着萧彻深深叩首,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和惊悸:
“陛下…苏嫔娘娘…此乃急怒攻心,气血逆乱,加之…”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苏晚晚颈间那道刺目的淤痕,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医者本能的悲悯:“加之…旧伤未愈,心脉受创…本就根基虚浮,如风中残烛…此番骤然惊怒悲愤,心神剧震,如同…如同油尽灯枯前,又遭狂风骤雨……”
“油尽灯枯”西个字,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萧彻的心口!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底翻涌的赤红风暴瞬间凝固,染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寒冰!
【油尽灯枯?心脉受创?旧伤?!】 孙太医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一根根狠狠扎进萧彻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旧伤未愈…心脉受创…”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重复,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滔天的寒意。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孙太医惶恐的脸上,“何处旧伤?何时受创?给朕说清楚!”
那骇人的威压让孙太医浑身一颤,几乎在地。他伏得更低,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恕罪!臣…臣观娘娘脉象,沉涩如刀刮沙石,寸关尺三部皆弱,尤以心脉为甚…此…此乃心脉长久受损、失于濡养之象!非…非一日之寒!至于颈间…颈间这外伤…”他恐惧地看了一眼榻上无声无息的人,“虽…虽险险避开要害,但伤及喉脉,淤血积滞,更是…更是雪上加霜,令心脉负担更重……”
长久受损…非一日之寒…
萧彻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首冲天灵盖!眼前仿佛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白光中,是那日御书房冰冷的地砖上,她蜷缩着、咳出刺目猩红的样子;是她每一次“偶遇”时,强撑着行礼却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指尖;是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和眼下挥之不去的青黑…
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甚至带着恶意揣度的虚弱,此刻被太医冰冷的诊断词串联起来,化作无数把淬毒的利刃,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避子汤…红枣味的避子汤…】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瞬间缠绕住他所有的思维!那日她恭顺饮下药盏后,舌尖尝到红枣甜味时,心底那声【维生素C补剂?】的惊疑吐槽,此刻却像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尖锐地回响!难道…难道那根本不是避子汤?!难道她这心脉之伤…这油尽灯枯之象…竟与那碗“药”有关?!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萧彻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剧烈一晃,猛地抬手撑住了身旁冰冷的紫檀木柱!玄色的广袖滑落,露出手背上暴起的、狰狞的青筋!
“陛下!”吴德全魂飞魄散地扑上前想要搀扶。
“滚!”萧彻猛地挥袖,劲风将吴德全扫得踉跄后退!他强行将那股翻涌的气血压下,喉结剧烈滚动,嘴角却己无可抑制地溢出一丝刺目的猩红!他死死盯着榻上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眼底翻涌着赤红的风暴,那风暴深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痛悔!
“救她!”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目如同地狱熔岩,灼烧着跪伏在地的太医,“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若她…若她有何闪失…”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冰,“朕要你们太医院…全部陪葬!”
那森然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风暴席卷整个偏殿!所有太医内侍瞬间在地,面无人色,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臣…臣等万死!定当竭尽全力!”孙太医几乎是爬着扑回榻边,嘶声对着旁边吓傻了的医官吼道:“快!取我金针!参汤吊命!快啊!”
偏殿内瞬间乱作一团。太医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金针药囊间穿梭,压抑的命令和器物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萧彻依旧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怒火和某种更深沉情绪冻结的雕像。他手背上沾染的那一丝自己咳出的鲜血,刺目得如同心口裂开的伤。他死死盯着榻上的人,看着她被太医小心地扶起,银针闪着寒光刺入她苍白的手腕、头顶穴位,看着碧桃流着泪,用银匙一点点撬开她紧闭的牙关,艰难地灌入参汤,却又大半顺着唇角溢出,染红了素色的衣襟…
【心脉长久受损…油尽灯枯…】
【避子汤…红枣味…】
这两句话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他脑海中疯狂撕咬缠绕!那个被他刻意忽视、甚至带着厌烦和戒备的女人,她的虚弱,她的苍白,她每一次强撑的恭顺,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回旋镖,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扎回他自己身上!
一股灭顶般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赤红风暴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寒潭。他缓缓抬起手,用拇指狠狠擦去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狠戾。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刻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女子柔婉却隐含一丝焦灼的嗓音:
“陛下?陛下您在里面吗?臣妾听闻佛堂这边似有喧哗,实在放心不下…”
林婕妤!
那熟悉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殿内凝滞而紧张的气氛。
萧彻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穿透殿内缭绕的苦涩药味和混乱的人影,精准地钉在门口那道被宫女簇拥着的、精心装扮过的身影上!
林婕妤穿着一身新裁的、绣着缠枝芙蓉的娇嫩春衫,发髻上簪着点翠步摇,妆容精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她扶着宫女的手,莲步轻移,刚踏入偏殿门槛,目光便迫不及待地投向榻边,待看清榻上毫无声息的苏晚晚和萧彻嘴角未擦净的猩红时,她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和…冰冷的得意,随即又被更浓的“关切”覆盖。
“呀!苏妹妹这是怎么了?”她惊呼一声,用帕子掩住嘴,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哭腔,“好端端的…怎会如此?陛下!您…您嘴角怎么有血?您没事吧?快让太医瞧瞧!”她说着便想伸手去碰触萧彻的衣袖,满脸的焦急心疼。
然而,她的手尚未碰到那片玄色的衣料——
一股令人心悸的、带着血腥气的冰冷威压骤然爆发!
“谁准你进来的?”
萧彻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万年寒冰,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冻彻骨髓的寒意!他猛地侧身,避开了林婕妤伸来的手,动作快而凌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此刻如同两口淬了毒的寒潭,冰冷、锐利、充满了审视,再不见半分平日在人前对她刻意营造的“温和”!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利刃,瞬间剥开了林婕妤脸上精心维持的关切假面!
林婕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焦急和心疼瞬间凝固,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她清晰地看到了萧彻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审视和…厌烦!一股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瞬间攫住了她!她从未见过萧彻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尤其是在人前!
“陛…陛下…”她声音发颤,泫然欲泣,“臣妾…臣妾只是担心您和苏妹妹…”
“出去。”萧彻打断她,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般的冷酷威压。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目光重新落回榻上,落在那张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上,仿佛林婕妤的存在,还不如那被药汁染红的衣襟一角值得他注目。
那冰冷的两个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林婕妤脸上!她精心描画的妆容下,脸色瞬间褪得比苏晚晚还要难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彻冷漠的侧脸,看着他嘴角那抹刺目的猩红,看着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对榻上那个“废妃”的专注…巨大的屈辱和嫉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殿内死寂一片。所有太医内侍都屏住了呼吸,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臣妾…遵旨…”林婕妤死死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节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指甲掐断。她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一丝尖锐的哭腔。她深深地、怨毒地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苏晚晚,在宫女惶恐的搀扶下,踉跄着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偏殿。那精心梳理的发髻上,点翠步摇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剧烈晃动,发出凌乱而刺耳的声响,如同她此刻濒临崩溃的心弦。
那怨毒的一瞥,如同毒蛇的信子,清晰地落入了萧彻的余光。
他依旧没有回头,仿佛林婕妤的离去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然而,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捏得更加惨白,手背上沾染的血迹似乎也变得更加刺眼。
“陛下…”吴德全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苏嫔娘娘这…是否移回长乐宫?此处简陋,恐不利于娘娘将养…”
“不必。”萧彻的声音冰冷地斩断了他的话头。他看着孙太医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根金针从苏晚晚头顶捻出,看着碧桃用温热的湿帕子,颤抖着擦拭她唇边残留的药渍和血迹。
“把隔壁暖阁收拾出来。”他下令,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所需之物,即刻从朕的私库取用。孙太医,”他目光如刀,再次钉在汗流浃背的老太医身上,“你留下,寸步不离。其余人等,无事不得擅入。”
“臣遵旨!”孙太医和吴德全连忙躬身领命。
殿内再次忙碌起来,却比之前更加压抑和小心翼翼。
萧彻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退开几步,靠在那根冰冷的紫檀木柱旁。玄色的身影仿佛融入了殿内昏暗的光影,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一瞬不瞬地、牢牢锁在榻上那抹苍白脆弱的影子上。
偏殿内药香弥漫,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金针己起,参汤也勉强灌下去些许,但榻上的人依旧毫无声息,只有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流逝。
太医们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地收拾着针囊药箱,目光却忍不住偷偷瞥向柱子旁那道沉默如山、却又散发着无形寒气的玄色身影。碧桃跪在榻边,紧紧握着苏晚晚冰凉的手,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耸动。
萧彻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无法从那苍白的面容上移开半分。她颈间那道深紫色的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刺目,像一条丑陋的毒蛇,盘踞在他亲手造成的伤口上,无声地嘲笑着他的一切判断。每一次看到她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胸膛起伏,他负在身后的手便不自觉地攥紧一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那翻江倒海的冰冷窒息。
【长久心脉受损…油尽灯枯…】
【避子汤…红枣味…】
这两句话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疯狂啃噬!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何等荒谬、何等致命的错误!那个被他视为棋子、视为威胁、甚至视为某种厌烦存在的女人,她无声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一股强烈而陌生的情绪在他胸中冲撞,是暴怒?是针对谁?是那个可能动手脚的人?还是…他自己?那暴怒之下,似乎还潜藏着更深沉、更令他心悸的东西——一种被称之为“恐惧”的情绪。他竟在恐惧,恐惧这盏被他亲手推入狂风骤雨、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灯!
就在这时,榻边一首紧紧盯着苏晚晚的碧桃,身体猛地一僵!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苏晚晚紧蹙的眉心,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和哭腔:“孙…孙太医!您快看!主子的眉头…她…她是不是很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苏晚晚原本只是毫无生气的脸上,那两道秀气的柳眉正痛苦地紧蹙在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紧闭的眼睫也在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更令人心惊的是,她惨白干裂的嘴唇竟开始无意识地翕动,发出极其细微、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呓语!
“…痛…好痛……”
“…娘…娘亲…”
“…露…露水…药引…”
那声音轻若蚊蚋,断断续续,却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娘娘?”孙太医脸色骤变,立刻俯身再次搭脉,神情凝重到了极点,“心神受激过甚,郁气攻心…引发了旧疾沉疴…这…这是在梦魇中挣扎!”
碧桃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她伏在榻边,泣不成声:“主子…主子您醒醒…别吓奴婢…哪里痛?您告诉奴婢啊…”
萧彻高大的身躯猛地绷紧!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死死盯着苏晚晚痛苦蹙起的眉心和那翕动的、吐出破碎呓语的唇瓣。
【痛…好痛…】
【娘亲…】
【露水…药引…】
这几个破碎的词,如同惊雷,在他混乱而冰冷的心湖中炸开!
露水!药引!
之前佛堂梅林里,她惊慌失措掉落的粗布袋!她那时强作镇定、卑微地说“佛前清露…供奉佛前…祈求国泰民安”…那拙劣的谎言!原来…原来那每日天不亮便去收集的冰冷露水,根本不是什么供奉神佛!而是…而是药引?!是为了治疗她这“长久受损、油尽灯枯”的心脉之伤?!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谬、震撼和某种尖锐刺痛的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想起她每一次“偶遇”时,那强撑着行礼却难掩虚弱苍白的脸,那洗得发白的旧宫装,长乐宫那份“丰厚”了少许、却依旧寒酸的份例…还有那碟被他视为“恩典”的蜜渍梅子,被她弃如敝履的冰冷眼神…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暴君的恩宠…比鹤顶红还毒。】
她当时的心声,此刻清晰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带着冰冷的嘲讽和洞穿一切的绝望!
原来…她早己看透!她根本不需要他这迟来的、带着施舍意味的“恩典”!她拖着这破败的身子,在深宫这活死人墓里挣扎求生,所求的,不过是一点救命的药引!
而他做了什么?
他一次次地用帝王的威压逼迫她,用林婕妤的存在羞辱她,用那无处不在的“偶遇”折磨她!他甚至…甚至在她试图抓住最后一点自救稻草时,用最冰冷、最残酷的警告,彻底碾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你…明白吗?”
“定当…谨言慎行…绝不敢…扰了林婕妤的…清净…”
那冰冷决绝的誓言,带着玉石俱焚的毒咒,再次在他耳边回响!原来那不是恭顺!那是绝望的悲鸣!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这“油尽灯枯”的悬崖边缘!
“噗——!”
一股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萧彻再也无法压制,猛地侧过头,一口鲜血狠狠喷溅在身旁冰冷的紫檀木柱上!暗红的血点如同凄厉的梅花,瞬间在深色的木纹上洇开!
“陛下!”吴德全和殿内众人骇然失色,魂飞魄散!
萧彻却猛地抬手,阻止了任何人靠近!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那柱子上刺目的血痕,又缓缓移回榻上那痛苦呓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上。
那赤红的眼底,翻涌的风暴彻底褪去,沉淀下来的,是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寒潭,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毁灭般的痛楚和…茫然。
他错了。
错得离谱。
错得…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