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皇觉寺的晨钟暮鼓,未能涤净深宫暗涌的杀机,反倒像为一场精心编排的大戏敲响了前奏。太后被“礼送”祈福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激起了潜藏于平静水面之下的剧烈反应。皇后被困凤仪宫,如同被拔了牙的困兽,而真正的毒蛇,却在阴影中昂起了头颅。
一封用特殊药水书写、需用烛火烘烤方显字迹的密信,几经辗转,悄无声息地递进了华阳宫林婕妤的梳妆匣底层。信上字迹娟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正是太后的手笔。
林婕妤屏退左右,独自在幽暗的烛火下展开密信。当看清内容时,她涂着蔻丹的手指猛地攥紧,精心描画的眉眼间瞬间掠过一丝惊惧,随即又被更深的怨毒和一种病态的兴奋取代。信中的指令清晰而狠辣:利用她与皇后“姐妹情深”的表象,制造营救皇后的契机,同时…必须将静心苑那个碍眼的“废人”苏晚晚,彻底拖入死局!事成之后,后位可期。
【后位!】这个字眼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瞬间点燃了林婕妤心底所有贪婪的火焰。至于苏晚晚…那个害她被陛下冷落、甚至被太后迁怒的贱人,早该死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上那支点翠步摇,指尖拂过耳后那朵用特殊颜料精心绘制、栩栩如生的梅花“胎记”,一个阴毒的计划迅速在她心中成型。
契机,很快便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现。
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流言,如同阴风般刮过沉寂的深宫。源头不明,却言之凿凿,首指西苑方向,尤其是那最为偏僻破败的静心苑!一时间,人心惶惶,连送份例的小太监都只敢将食盒远远放在静心苑院门外,捂着口鼻匆匆离去。
流言传入萧彻耳中,他眉峰紧蹙,眼底寒芒一闪。这“时疫”来得蹊跷!他立刻严令孙太医带人前往静心苑彻查,并增派亲卫封锁西苑相关区域,严禁任何人随意走动,违者格杀勿论!
然而,就在这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时刻,华阳宫却传出了林婕妤“忧思过甚”、“惊悸晕厥”的消息。太医诊断,言其心脉受惊,需静养,不宜再受刺激。消息传到被封锁的凤仪宫,皇后闻听“好姐妹”为自己忧思成疾,更是悲恸欲绝,几次三番哭求看守的侍卫,哪怕只递进只言片语宽慰林婕妤。
这“姐妹情深”的戏码,在流言与封锁的阴云下,显得格外“真挚”而“凄楚”。看守凤仪宫的首领侍卫被哭求得心烦意乱,又恐林婕妤真有个好歹,自己担待不起,最终松了口,允准林婕妤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每日送一封“宽慰信”入凤仪宫,信件需当着他的面检查,确认无夹带后方可送入。
这看似严密的检查,却正是林婕妤计划中的一环。
静心苑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流言如同冰冷的枷锁,将本就闭塞的宫苑捆得更紧。碧桃忧心忡忡,苏晚晚却异常沉默。她靠在温暖的炕头,裹着厚实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沉寂如古井。孙太医带着药童仔细检查了所有角落、水源、食物,甚至查看了苏晚晚和碧桃的脉象,最终回禀萧彻:静心苑内绝无疫症,流言纯属无稽之谈!
然而,流言的阴影并未散去。封锁依旧,静心苑如同孤岛。
这日午后,寒风凛冽。林婕妤身边那个负责送信的小宫女,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在侍卫的严密监视下,再次来到凤仪宫外。侍卫照例打开食盒检查,里面只有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封折好的信笺。侍卫仔细捏过点心,又抖开信纸,确认只有几句寻常的宽慰之语和一首闺阁伤春的酸诗,便挥挥手放行。
小宫女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穿过森严的守卫,进入凤仪宫。无人注意到,在她低垂的眼帘下,掩藏着一丝极度的紧张,而她提食盒的手,在宽大的袖口遮掩下,正微微颤抖着。就在她踏入凤仪宫宫门、即将脱离侍卫视线范围的刹那,脚下似乎被积雪下的一块凸起绊了一下!
“哎呀!”一声短促的惊呼!
“哐当——哗啦!”
食盒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凤仪宫门槛内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盖子掀开,里面的精致点心滚落一地,摔得粉碎!那封“宽慰信”也飘落出来,沾上了污秽的雪水泥渍!
“蠢货!”看守的侍卫首领闻声探头,看到一地狼藉,怒骂一声。
小宫女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去捡拾地上的点心和信纸,带着哭腔连连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路滑…没站稳…”
侍卫首领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收拾干净滚进去!别在这碍眼!”
小宫女如蒙大赦,胡乱地将摔碎的点心拢进掀翻的食盒盖子,又将那封沾了泥水的信纸胡乱塞进袖中,抱起破食盒,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凤仪宫深处。
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意外。一个笨拙宫女的小小失误。
然而,就在那食盒盖子被掀翻、点心西散滚落的瞬间,几块看似普通的点心碎块内部,几颗极其微小、颜色深褐、近乎与栗子糕碎屑融为一体的“种子”,随着撞击和震动,悄无声息地滚落出来,沾着点心的碎末和油渍,粘在了门槛内侧不易察觉的金砖缝隙里,也沾染在了小宫女慌乱捡拾时拂过地面的裙裾和袖口上…
【…成了…】
【…姑母给的…‘醉仙桃’…种子…】
【…沾上…就…跑不掉…】
【…苏晚晚…你的死期…到了…】
林婕妤躺在华阳宫温暖的锦榻上,听着心腹宫女回来压低声音的禀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怨毒的笑意。她闭上眼,感受着耳后那朵假梅花胎记带来的细微不适,心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封锁依旧严密,静心苑内一片死寂。
第三日清晨,变故陡生!
最先出事的,是凤仪宫皇后身边一个负责浆洗的二等宫女。她早起时突然头晕目眩,呕吐不止,接着便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红疹,不过半日功夫,便在高热和惊厥中断了气!死状极其痛苦狰狞。
紧接着,凤仪宫内又陆续倒下了两三个低等太监和宫女,症状如出一辙!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被封锁的宫殿!皇后吓得魂飞魄散,紧闭宫门,哭喊着“有疫病!救命!”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飞遍深宫!那被压下去的“西苑时疫”流言,如同浇了油的野火,再次猛烈燃烧起来!这一次,有了“实证”!疫源,首指凤仪宫!
封锁凤仪宫的侍卫也慌了神,立刻层层上报。
“陛下!凤仪宫…恐真有疫病!”吴德全连滚爬爬冲进御书房,声音带着惊惧,“皇后娘娘…惊惧过度…也…也似有不适!”
萧彻猛地从奏折中抬起头,眼中寒光暴射!疫病?偏偏是这个时候?!在静心苑被诬陷的流言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偶然!
“孙太医呢?!让他立刻带人去凤仪宫!给朕查清楚!到底是什么!”萧彻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嗻!”吴德全连忙应道。
然而,不等孙太医赶到凤仪宫,更惊人的消息传来!
静心苑出事了!
碧桃凄厉到变调的哭喊声,撕裂了西苑清晨的寂静: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主子——!”
静心苑主殿内,苏晚晚蜷缩在冰冷的炕角,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她脸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嘴唇乌黑,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死死勒紧她的脖颈,让她无法呼吸!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鬓发和里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恐怖声响!
她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窒息感,瞳孔深处倒映着碧桃惊恐绝望的脸。
【…毒…又是毒…】
【…喉咙…锁住了…喘…喘不上…】
【…冷…好冷…】
【…林婕妤…梅…梅花…假的…】
【…点心…碎屑…种子…醉…醉仙桃…】
【…沾…沾上…就…跑不掉…】
【…太后…姑母…好…狠…】
混乱、痛苦、窒息的心声碎片,如同濒死的悲鸣,疯狂地、毫无保留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狠狠撞入萧彻的识海!
醉仙桃!种子!点心碎屑!沾上就跑不掉!林婕妤!假梅花!太后!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萧彻紧绷的神经!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局!一个一石三鸟的毒局!
利用流言制造恐慌,利用林婕妤和皇后的“姐妹情深”传递“宽慰信”,再故意制造“意外”让携带毒种的点心在凤仪宫内摔碎!毒种沾染门槛、地面、甚至宫人衣物!凤仪宫首先爆发“疫病”(实为中毒),坐实西苑“疫源”流言,皇后难逃干系!而静心苑紧邻凤仪宫,封锁期间人员虽不流动,但风!风可以将沾染了毒种粉末的尘埃,吹过那道低矮破败的院墙!
苏晚晚本就心脉受损、油尽灯枯的身体,如何能抵挡这阴狠隐蔽的剧毒?!
“噗——!”
一口鲜血再也无法压制,猛地从萧彻口中喷出!他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愤怒瞬间将他吞噬!他踉跄一步,猛地撑住御案边缘,指关节捏得惨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苏!晚!晚!”一声裹挟着滔天怒意和某种撕裂般痛楚的嘶吼,从他喉间迸发!
他再顾不得帝王威仪,再顾不得什么阴谋算计!玄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席卷一切的狂风,猛地冲出御书房!撞翻了门口的吴德全,撞开了所有试图阻拦的内侍!
目标——西苑静心苑!
寒风在他耳边呼啸,如同厉鬼的哭嚎。他脑海中只剩下苏晚晚那双因窒息而涣散的、充满痛苦的眼睛,只剩下她心底那濒死的悲鸣:【…沾…沾上…就…跑不掉…】
不!
他不许!
她不能死!
她是他撕开这黑暗的唯一利刃!是他…是他…
萧彻的身影快如鬼魅,冲进西苑!冲过被惊呆的守卫!猛地撞开了静心苑那扇摇摇欲坠的破败院门!
殿内,苏晚晚的抽搐己变得微弱,扼住喉咙的手无力地垂下,青紫的脸上死气弥漫,只有胸膛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太医!!!”萧彻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几步冲到炕边,几乎是扑跪下去,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那冰冷青紫的脸颊,却又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晚晚…”一声低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呼唤,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从他染血的唇间溢出。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萧彻身后,是紧随而来的暗卫统领。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块沾染着褐色污渍和几点奇异褐色粉末的帕子,以及一枚精巧的点心碎屑,声音沉肃冰冷:
“陛下!凤仪宫门槛缝隙及出事宫女裙裾上,发现此粉末及碎屑!经孙太医初步辨认,疑为…西域奇毒‘醉仙桃’之种碾磨而成!此毒沾肤或吸入粉尘,初似风寒惊悸,继而窒息惊厥而亡!与…静心苑苏庶人症状…吻合!”
“另…华阳宫林婕妤身边送信宫女,其指甲缝内…亦检出微量同种粉末!”
林婕妤!
证据确凿!
萧彻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目如同地狱熔岩,瞬间锁定了华阳宫的方向!那眼神中的暴虐杀意,足以焚毁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