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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的空气如同绷紧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张力。烛火被门窗缝隙钻入的夜风拉扯得疯狂摇曳，将萧彻映在墙上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巨兽。他端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脸色依旧苍白，唇边残留着擦拭过的暗红血痕，但那双深陷的凤眸，却亮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钉在刚刚被紧急召回的玄微子身上。
玄微子枯槁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惊疑。方才帝王那声如同绝境困兽般的咆哮，以及此刻眼中那骇人的、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锐利光芒，都让他心头狂跳。他强自镇定，对着萧彻深深一揖：“陛下急召贫道，可是…有了破咒良策？”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萧彻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睛，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玄微子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扫过他枯瘦的手指，最后落在他那双看似浑浊、却深处藏着玄奥光芒的眼睛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阁主，” 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千钧之重，“你曾言，破此‘九幽断脉绝嗣咒’，首要斩断怨魂联系，或净化怨魂，然先帝怨魂戾气冲天，凭人力难为。其次，便是寻一蕴含至纯生机、且与朕血脉有特殊羁绊之力，以作‘药引’，消磨替代那安王污秽血引之力…是也不是？”
玄微子心中一凛，谨慎答道：“回陛下，正是。此乃贫道推演所得，釜底抽薪之法。然…那‘药引’难寻，需天时地利人和…”
“难寻？” 萧彻猛地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近乎残忍的审视，“阁主当日断定此路之时，可曾想过…这‘药引’之说，或许…本身就是一条歧途？一个…引人踏入的陷阱？！”
“陷阱？！” 玄微子霍然抬头，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枯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陛下何出此言？！贫道…贫道对陛下、对萧氏江山，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此推演耗费心血，引动天机，岂敢有半分虚言？！若有半字虚假，贫道愿受天雷殛顶，神魂俱灭！” 他的声音带着被质疑的巨大屈辱和惶恐，急切地辩解着，甚至不惜发下毒誓。
然而，就在他情绪激荡、急于剖白心迹的刹那——
静心苑内，昏昏沉沉靠在枕上的苏晚晚，识海中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御书房内的对话。当玄微子听到“陷阱”二字时，那声情并茂的辩解之下，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慌乱和一丝…被戳破隐秘的惊悸，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她识海中荡开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他慌了…】
【…虽然藏得很深…但…真的慌了…】
【…尤其是…提到‘药引’是陷阱的时候…】
苏晚晚的心声带着笃定，瞬间穿透空间，传入萧彻耳中！
萧彻眼底的寒冰骤然加深！如同万年玄冰，冻结一切！他放在御案下的手，无声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响。
“忠心耿耿？” 萧彻的声音更冷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那好。朕再问你。你既精研此道，可知…那毒妇施咒时，以‘紫心草’为前奏，磨死先帝，收集怨魂…此法，效果如何？她对此…是否…全然笃定？！”
“紫心草？” 玄微子一怔，似乎没想到陛下会突然问到这个细节，他下意识地抚了抚颌下稀疏的白须，沉吟道，“紫心草性阴寒剧毒，能损人根基，磨人心智，确实…是制造怨魂的阴毒手段之一。太后以此折磨先帝，怨气累积，戾气深重…效果…当是极佳…”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学术性的分析，似乎并无不妥。
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苏晚晚识海中，那属于玄微子的意念波动，再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易察觉的凝滞！仿佛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又像是…在极力维持某种表面的“正常”！
【…他在说谎！…或者说…在避重就轻！…】
苏晚晚的心声带着强烈的首觉，在萧彻脑中炸响：【…提到紫心草效果时…他的心念…有瞬间的迟疑！…他在回避…那效果可能…并不像他说的那么‘极佳’！…他在刻意强化紫心草的作用！…】
轰——！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萧彻心中的疑云瞬间凝聚成遮天蔽日的风暴！玄微子回避了！他在刻意强调紫心草的效果！这与苏晚晚“感知”到的、太后对紫心草效果的心虚，形成了何等刺眼的矛盾？！
“极佳？” 萧彻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狂暴力量！他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跪在地上的玄微子，玄色龙袍在摇曳烛光下如同垂天之翼，带来灭顶的威压！“那朕告诉你！就在方才！朕得知！那毒妇在施展此咒、以紫心草收集怨魂时——心！虚！了！”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玄微子耳边！
玄微子枯瘦的身躯剧烈一震！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如同见了鬼般的骇然与震惊！那震惊太过真实，甚至压过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慌乱！
“她心虚！她害怕！” 萧彻步步紧逼，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她害怕那紫心草的效果根本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强！她害怕那怨魂根本不受她完全控制！她害怕这血咒的根基…从一开始就不稳！！” 他每说一句，玄微子的脸色就苍白一分，那枯槁的面皮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而你！” 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冰冷的指控，手指几乎要戳到玄微子的鼻尖，“你身为天枢阁主，通晓阴阳玄理，浸淫此道数十载！你会看不出这怨魂根基不稳？！你会看不出那毒妇的心虚底气不足？！可你却对此只字不提！反而一味强调那怨魂戾气冲天，净化难如登天！更将朕唯一的生路，引向那虚无缥缈、稍有不慎便会玉石俱焚的‘药引’之道！”
萧彻猛地指向御案旁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紫檀木盒，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寒冰：“阁主！你告诉朕！你引朕去取那‘药引’之血…究竟…意欲何为？！是要助朕破咒？！还是…想借朕之手，毁了那唯一的‘生机’？！或是…想借那‘药引’之力，刺激这诅咒，让它…提前爆发？！！”
字字诛心！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玄微子最深的隐秘！
“陛下！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玄微子彻底慌了，再也无法维持那份世外高人的超然，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贫道…贫道绝无此意！贫道…贫道只是…只是…” 他浑身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却“只是”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被强行揭穿的慌乱和心虚，如同无形的烙印，清晰地刻在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失控的语气里！
萧彻不再看他。那苍白的辩解和无法掩饰的慌乱，己经是最有力的证据。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
两名气息沉凝、如同影子般的玄甲暗卫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将玄微子阁主，” 萧彻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请’回天枢阁静室！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阁主所需之物，一应照旧！给朕…好生‘伺候’着！”
“是！” 暗卫沉声应道，起身，如同铁钳般一左一右“扶”住了在地、面无人色的玄微子。
玄微子还想挣扎辩解，却在对上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杀意与洞悉一切寒光的凤眸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他被两名暗卫如同拖死狗般带离了御书房。
殿门再次合拢。
死寂重新降临。但这一次的死寂，却充满了更加诡谲、更加危险的暗流。
萧彻缓缓坐回龙椅，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后怕。
【…好险…】
【…若非她…朕己踏入万劫不复…】
那个苍白脆弱、此刻正躺在静心苑的女子身影，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是她，在绝望中给了他关键线索；是她，在玄微子露出破绽时，用那无声的心声，给了他最致命的证据！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在他冰冷沉寂的心底激荡。有后怕，有愤怒，有对幕后黑手的刻骨杀意，更有一种…对苏晚晚难以言喻的…沉重依赖和一丝…从未有过的、带着暖意的悸动。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决断。
“吴德全！”
“老奴在！”
“即刻起，封锁天枢阁！所有阁中之人，严加盘查！玄微子近十年接触过何人，去过何处，查阅过何卷宗…给朕一寸寸地挖！挖地三尺，也要把藏在他背后的魑魅魍魉…揪出来！”
“是！老奴遵旨！” 吴德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杀机。
“还有…” 萧彻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静心苑的方向，那眼神深处翻涌的冰寒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静心苑，增派一倍…不，两倍暗卫！给朕守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惊扰！她若再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是！老奴明白！” 吴德全躬身退下，步履匆匆。
御书房内，烛火依旧摇曳。
萧彻独自一人，面对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紫檀木盒。阴谋的冰山己露出一角，致命的毒蛇正潜伏在暗处。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无边的黑暗。
静心苑那一点微弱的灯火，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宫墙，落在他沉寂的心湖之上，带来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和…锚定。枯灯虽残，引路之光己现。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