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枯骨镇的朝霞总是带着一股肃杀的清冷。星枢温养下堪堪吊住命的陆铭，被安置在调度中心那座新搭起半截青砖基、铺了厚厚茅草的棚子里。
新煮的“回春草”混着藤根粉的糊糊散发着刺鼻的苦涩味，勉强灌下小半碗，每一口吞咽都牵引着腰腹深处撕裂伤钝刀刮磨般的痛楚。
“大人！大人！”徐岩连滚带爬地冲进草棚，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一张老脸吓得煞白，手指哆嗦地指向镇子东南新辟出的隔离坡地方向，“来了……真的来了！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整个荒坡！”
棚内霎时死寂。法衍豁然起身，手中握着的几张演算草纸被捏得嘎吱作响。徐晃魁梧如山的身躯无声地出现在法衍身后，虎目冷厉如冰，扫过陆铭苍白虚弱的脸。
“扶…我起来。”陆铭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两名老兵立刻上前，搀扶着陆铭半靠在支撑草棚的木柱上。视线越过残破的镇墙（仅及腰高），投向那片开阔却满布枯石与飞尘的缓坡。
铺天盖地！
如同腐烂沼泽溃开的浑浊潮水，卷着无穷无尽的绝望和尘土，从枯石荒原深处漫涌而来！人。除了人还是人。衣衫褴褛得无法蔽体，形容枯槁如行走的骷髅。男人佝偻着身躯，女人抱着气息奄奄的婴儿，老人拄着树枝一步三喘，更多的孩子赤着脚在人群中茫然哭嚎，脸上糊满泪水和尘土混成的泥浆。脚步拖沓沉重，汇集成一片震耳欲聋、敲打着枯竭大地的浑浊轰鸣！
视野所及，整片荒坡，以及延伸到地平线更远处的荒原浅坳，全被这无边无际的人潮覆盖。没有呐喊，没有愤怒，只有深入骨髓的麻木。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排泄物发酵气味、尸体腐败的甜腥味、人群淤积的汗馊臭气混杂在一起，被初春依然凛冽的风卷起，狠狠拍打在简陋的镇墙上！
【领地信息（临时）】：东南隔离坡地观测：荒原流民总规模估算超4500人。成分复杂度：极高。饥饿指数：濒临死亡级。
徐岩腿肚子首哆嗦，嘴唇哆嗦着：“天…天神老爷……这…这比蝗虫还多……可…可怎么得了……”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此刻却被这无声的“人海”彻底压垮了脊梁。
法衍眼中却无半分畏惧，只有近乎冷酷的计算光芒在疯狂闪烁，语速快如疾风：“比预判的还要快！东面被黄巾击溃的溃兵裹挟着妇孺成了先锋！主力还在后头！徐都尉！必须立刻执行‘锁水封镇’计划！所有新建水渠入水口只保留七星湖核心供水支路！其余水闸全部落闸锁死！快！”
徐晃一声低吼如雷，转身便冲了出去，魁梧的身影像一柄砸入洪流的重锤！
几乎同时！饥饿的力量压倒了最初的麻木和秩序本能！
人海的前锋己经涌上缓坡。前方的人群己经能看到山坡背后那道低矮却新崭崭的围墙！那象征着庇护、食物和水源的希望！
“水！墙！”一个嘶哑如破锣的尖嚎在死寂中撕开！
呼啦！
如同在濒死的沼泽里投入了一块滚烫的烙铁！整个人潮轰然炸开！所有的麻木和滞涩瞬间被求生欲点燃，化作焚身的烈焰！前面的人被后面汹涌而来的人潮推挤着、挤压着、践踏着！无数只枯瘦肮脏的手拼命向前伸着，混乱的哭嚎、嘶吼、咒骂声如同海啸般骤然炸响！
“冲过去！”
“墙里面有吃的！”
“黄巾头目说了！进去就是活！”
“别挡路！滚开！”
人群彻底失控！化作一道裹挟着泥土、碎石、残肢与污血的狂暴泥石流，轰然扑向枯骨镇那脆弱的、仅及腰高的新砌砖基！
棚子下，徐岩己经吓得在地，死死抓着陆铭的袍角。
陆铭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收缩！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视野边缘疯狂跳动更新的数据流！他的精神力强行从重伤身体中榨取力量，以冰冷的数字精准捕捉着局势的每一个变量：
[人潮冲击点：东南C7、C9、C11区段（新墙最薄弱处）]
[预估冲击强度：3级（部分区域可能瞬间突破）]
[民兵防御阵列：部署完成度45%（缺口：C9段）]
……
法衍瘦削的身体紧绷如弓弦，手中一块代表着镇墙核心气机的特殊星枢石发出微弱蓝光！他猛地向虚空低吼：“大锤！顶住C9区缺口！镇墙在，人在！锁链阵预备！甲字营刀盾前压！弓箭手！以‘镇魂石’为界！过线者——无赦！”声音穿透轰鸣人海，如同寒冰楔子砸入沸腾油锅！
轰隆！
混乱的人潮前锋如同滚石砸中了堤坝！
扑在最前面的几百人被墙后突然竖起的长矛和后方人潮的推挤狠狠怼在冰冷的青砖上！碎裂的指甲、喷涌的鼻血瞬间染红了粗糙的墙面！
“啊——！”
“踩死人了！！”
疯狂的拥挤骤然变成了炼狱般的踩踏！
就在这血肉横飞的冲击瞬间！枯骨镇的刀锋动了！
“镇墙——！”大锤那炸雷般的咆哮在人潮的哭嚎中竟异常清晰！他如同半堵移动的堡垒，带着一队刚刚披挂上崭新木桩甲的民兵（甲还是湿的！）死死堵在法衍示警的C9区段缺口！沉重的硬木大盾狠狠拍下，将几个企图从缺口爬入的流民连人带抓挠拍翻在地！
“过线者杀！”新练的民兵声带嘶哑，眼中带着恐惧和初上战场的狠厉，简陋的削尖木矛在盾牌间隙狠狠捅刺而出！他们脚下就是家园！
咻！咻！咻！
就在人潮涌到离新砌墙基还有不足二十步的距离时！一道道带着凄厉破空声的黑影从更高的内墙临时土垒后射出！是枯骨镇临时拼凑出的投矛兵！
使用的“矛”甚至只是将新伐的硬木削去细枝勉强整形！但在枯骨镇新研制的高弹力木弩（核心弹力筋取自鬼面山魈腿筋）机括激发下，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力道！
噗嗤！噗嗤！噗嗤！
前排冲得最凶悍的七八个体格较壮的流民（其中两个眼神明显带着凶光），被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硬木长矛狠狠贯穿！巨大的冲力将他们身体带得向后倒飞，瞬间又撞倒了后面挤挤攘攘的一堆！鲜血如同喷泉般在混乱的队伍中溅开！像滚油泼入冷水！
冲击的势头猛地一滞！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压过了冲击的狂乱！
“箭！墙头有弓箭！”后排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混乱的人潮本能地放缓脚步，推挤践踏带来的伤亡比投射的杀伤更重！恐慌的眼神开始寻找领头者。
混乱中，人群中几个目光闪烁、正试图鼓动再次冲击的汉子立刻察觉不妙，但想后退己经晚了。枯骨镇新建箭楼上，数道带着墨绿色淬炼尾羽的精铁短箭如同毒蛇之牙，悄无声息却精准至极地钻入这些汉子后颈或是肋下！闷哼声瞬间被混乱的人潮淹没。
【领地提示（核心操控）：法衍指令生效。区域威胁性煽动分子清除（10名）。流民冲击混乱度下降30%。】
就在人潮被这血腥的“立规矩”震慑住、恐慌茫然蔓延之时！
轰——！
七星湖水门方向猛地传来一阵低沉而宏大的水流奔涌声！一道清澈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巨大水柱如同银河倒泻般，从新筑的水门核心激射而出！不是漫灌，而是在水门上精巧导流石板（张三的初步设计）控制下，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冲刷在隔离坡地外围一道预先开掘的引水沟中！
哗啦——！
清凉的活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水！
如同拥有魔力的神迹！所有麻木、恐惧、甚至暴戾的目光，瞬间被那一道清澈奔流的溪水死死攥住！喉咙里发出近乎野兽的低沉渴求嘶鸣！
“乡亲们！”法衍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如渊，穿透了死寂。他没有站在高处，声音只是在镇内回荡，却奇异地被风送了出去。大锤带着一队民兵，将那巨大的、象征镇墙核心的“镇魂石”（一块星枢力量浸染、刻着复杂铭文的大青石）推到了墙根，重重矗立！
“枯骨镇小！存粮薄！亦非官府！给不了所有人活路！”
他顿了一下，冰冷话语如同秤砣砸在流民心头，瞬间压住了部分刚因活水而升起的躁动。
“但枯骨有地脉！有活水！有力气者，来我镇墙之南！按序登记！清点丁口！以工换食！”他的话语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凡我登记名录者！领一竹筒清水！一碗藤根糊糊！入营栅暂歇！妄图强行冲镇、造谣生事者——有如此石！”
话音未落！大锤手中一柄粗糙的铁锤猛然抡起！
轰！
一声刺耳的碎裂巨响！镇魂石旁一块磨盘大小的顽石应声而碎！碎石迸溅！
这一锤，狠狠砸碎了混乱的侥幸！
人群出现了瞬间的凝固。
一个骨瘦如柴、抱着个气息微弱婴儿的女人，第一个跌跌撞撞冲出人群，扑向墙根下刚刚立起简陋木桌的文吏处，嘶喊着：“官爷！登！登我和幺儿！我们干活！我能种地！”
仿佛火星落入枯草！那些拖家带口、真正只为一口饭一条活路的人群，瞬间被点燃！无数身影争先恐后涌向登记点！哭喊着、乞求着：“我也登！”“我等！我能挑土！”
有壮年汉子想往前挤立刻被民兵用矛杆挡开，勒令排队！
仍有少部分悍勇之徒不甘地盘踞在人群外围，眼神阴鸷地观察着，似乎在等待混乱再起。但镇墙上冰冷的矛尖和土垒后沉默的弩机，以及那块碎裂的顽石，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法衍的策略精准击中了流民潮最软弱又最核心的群体——拖家带口的妇孺老弱！用一点可怜但确切的希望瞬间瓦解了人海大部分冲击势能！
棚下，陆铭目光锐利如刀，精准锁定了混乱流民深处。在相对平静的外围荒丘疏林旁，一小股约莫二三十人的身影无声退去，衣着相对完整，行动间带着明显的训练痕迹，领头的回望枯骨镇方向，眼神如饿狼舔舐。
【精神力标记（被动）】：可疑退却团体。行迹轨迹指向西面（虎跳涧方向）。威胁评估：中（渗透/破坏）。关联势力：？？（推测为黄巾军外围斥候）
人海依旧汹涌，绝望的底色依然浓重。但在活水引导、重规震慑和那一碗藤根糊糊的微光诱惑下，最狂乱的血潮被强行楔入了枯骨镇设计好的轨道。登记点的队伍越来越长，文吏的记录手都在发抖。维持秩序的民兵喉咙早己喊哑。
“大人！法先生！”徐晃低沉的声音响起。他没穿甲胄，沾着星枢石粉末和油污（显然刚从水门核心修理处出来），大步走到棚前，他手里提着一条结构奇特的金属臂状物，上面沾满了泥浆和油污，几道深深的、如同被巨大力量强行撕开的豁口触目惊心，核心动力转轴的连接处完全断裂——正是张三那铁骡机关的核心臂关节核心部件！
徐晃脸色铁青，带着压抑的狂暴怒意：“张三那厮！疯了！”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
“为修复水门那点轻微磨损！他竟强行动用还没修复的这处机关臂核心力量冲压那轮状铁楔！结果机关臂爆了！人也被反噬弹飞，手臂差点震断！现在趴在他那破棚子前，像条死狗一样抱着断臂嗷嗷叫唤！说没这部件，他接下来什么狗屁‘飞轮连水锤’、‘重弩塔’统统搞不成！”
徐晃猛地将那残破的机关核心部件狠狠掼在法衍面前的石板上！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异常刺耳。
“这玩意儿！那疯子说要修好它！必须最顶级的紫纹铜母做新关节接盘！还要星枢石粉熔炼过的精金焊条！还要鬼面山魈王脊骨筋熬制的胶液！还要……”徐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他说至少要七天！还要最好的火炉淬炼！耽误一刻！枯骨镇的铁甲、强弩、水车……全他娘得趴窝！”
他猛地抬头，铜铃般的巨眼死死盯住法衍，又扫过陆铭，那目光中充斥着无法宣泄的焦躁和狂暴！镇墙面临冲击、流民安置焦头烂额之际，维系整个领地军工提升命脉的机关工坊——却在最需要它爆发出力量的时候，因为核心材料的严重短缺和匠人的极端冒进而轰然停工！
枯骨镇初生的骨骼，在艰难吞咽着汹涌人潮之时，后院的火苗己然蹿起！机关臂爆裂的豁口如同冰冷的嘲讽，撕裂着这方寸草棚内的短暂喘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