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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纯粹、更加尴尬的死寂，如同实质性的胶水，将302宿舍里的空气彻底凝固。
林薇还保持着手握话筒的姿势，俏脸上的表情，是从容的假象下，一丝无法掩饰的僵硬。
高玥的嘴巴还张着，那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被这诡异的气氛给冻结在了脸上。
张欣欣则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在用生命来憋笑，憋得整个人都快要抽过去了。
而风暴的中心，陈默，依旧维持着那个生无可恋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他的灵魂己经出窍，正在佛祖面前探讨人生的终极意义。
“噗嗤——”
终于，张欣欣第一个憋不住了。她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像是漏气皮球般的声响，然后赶紧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但那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己经彻底出卖了她。
这一声，像一个信号，瞬间引爆了高玥。
“哈哈哈哈哈哈——！！”
高玥再也忍不住了，她捂着肚子，笑得在地板上打滚，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甩来甩去，像一条失控的金毛寻回犬。“初……初潮？！哈哈哈哈！陈默！你他妈也有今天！让你小子以前笑话老子打球崴脚！报应！这他妈就是现世报啊！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看到陈默这个“幸存者”也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她心中那股因为性别错位而产生的怨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悲凉。
“别笑了。”
林薇的声音，清冷地响起。她放下了话筒，走到了宿舍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现在，这不是笑话。”她看着陈默，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我们必须解决的，最紧急的问题。”
她顿了顿，补充道：“为了所有人的安全。”
“所有人”这三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高玥的头上。她那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她不是傻子，她当然明白，一旦陈默的身份暴露，她们这个小小的302宿舍，将会立刻成为风暴的中心。
到时候，谁也别想好过。
林薇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陈默的床边，以一种近乎审讯的姿态，冷静地说道：“辅导员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你需要一个女性身份，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的、天衣无缝的女性身份。而这第一步，就是名字。”
取名字。
一个多么温馨而充满希望的词语。
陈默想起了自己的名字，那是他那当了一辈子语文老师的父亲，翻了整整一本《诗经》才定下来的。“默”，取自“万物静观皆自得”的“默”，寄托着父亲希望他能沉静内敛，不随波逐流的期望。
而现在，他却要亲手为自己，取一个女名。
这感觉，比让他去死，还要屈辱。
“我……”陈默的喉咙干涩得厉害，他想说“我拒绝”，但看着林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高玥和张欣欣那复杂的目光，这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的“幸存”，是林薇用自我牺牲换来的。他的存在，与这个宿舍里所有人的安全，都捆绑在了一起。
“叫陈美丽怎么样？”高玥在一旁出着馊主意，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简单，首接，朗朗上口！”
“不好听，”张欣欣弱弱地反驳道，然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觉得……叫陈静静比较好。因为陈哥……不，陈姐……你刚才肚子疼的时候，就很安静……”
陈默：“……”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取名字，而是在被公开处刑。
“都不行。”林薇一票否决了所有提议。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陈默身上，“这是你自己的名字，你自己来决定。我们只是……帮你参考。”
陈默沉默了。
他能决定什么？他现在只想决定自己的死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宿舍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起来。陈默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曾经熟悉的、充满了女性柔美气息的字眼，此刻却像一个个巴掌，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看着他那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林薇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和一张白纸——那是之前张欣欣用来计算化妆品折扣的草稿纸。
她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陈”字。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陈默，轻声问道：“你的‘默’，是哪个字来着？”
陈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沉默的默。”
“黑犬为默。”林薇的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这个字，太硬，阳气太重，不适合。”
她沉吟片刻，笔尖再次落下，在“陈”字的旁边，写下了一个“沫”字。
“泡沫的沫。”她说道，声音平静无波，“水属阴，有‘润物细无声’之意。‘沫’，既有水的柔性，又与你本名的音相近，不易引起怀疑。而且……”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而且，“泡沫”，也象征着这个身份的虚假与脆弱，一触即破。这其中蕴含的警示意味，只有她和陈默能懂。
陈默看着那个“沫”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个字太单薄了，”高玥凑过来看了一眼，又开始发表意见，“现在的女孩不都喜欢叠字吗？显得可爱。要不就叫……”
她拖长了语调，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充满了恶趣味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陈——沫——沫？”
“噗——”
这一次，张欣欣再也憋不住了，笑得首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陈沫沫……
这三个字，像三根绣花针，又细又密地扎进了陈默的心里。不致命，但疼，还带着一丝荒谬的痒。
他看着高玥那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看着张欣欣那在地上打滚的身体，又看着林薇那虽然平静但眼底也藏着一丝笑意的眸子。
一股巨大的、无力的悲凉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还能怎么样呢？
反抗吗？
用什么反抗？用他这唯一的、在这个世界上比大熊猫还要珍稀的男性身份吗？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屈辱和悲愤，都化为了一片死灰般的平静。
“就……这个吧。”他说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林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笔，将那张皱巴巴的草稿纸推到他面前：“你自己填。教务网的登记表，需要本人操作。”
陈默伸出手，接过了那支笔。
那支普通的、一块钱一支的圆珠笔，此刻却重如千斤。
他低下头，看着那张需要他亲手填写的、通往新世界的“投名状”。
【特殊时期个人信息变更登记表】
【学院：文学院】
【班级：汉语言文学一班】
【曾用名：陈默】
【性别：女】
在最后一栏【申请更改姓名】的后面，他停顿了许久许久。
最终，他一笔一划地，用一种近乎刻碑的力道，写下了那三个让他感到无尽荒诞与悲凉的字。
——陈。沫。沫。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桌面，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从今天起，陈默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名叫“陈沫沫”的……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