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里,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淤泥,沉重得令人窒息。
每一次挣扎着上浮,都被刺骨的麻痹和残留的剧痛狠狠拖拽回去。
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被粗糙地缝合,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神经都在无声地呐喊。
电流狂暴撕裂血肉的灼痛感,还有合金捕捉叉冰冷刺入皮肉的记忆,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林风仅存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沉重的黑暗。
林风艰难地掀开仿佛粘连在一起的眼皮。
视野模糊,视野里只有一片毫无生气的、冰冷的灰白。
他躺在一张狭窄坚硬的合金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得几乎没有分量的粗糙毯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如同铁锈混合着消毒水般的怪异气味,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深处传来的滞涩感。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
钻心的酸麻立刻从指尖窜上手臂,牵动着肩膀上被捕捉叉洞穿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锐痛让他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着这处囚笼。
西壁是毫无缝隙的哑光合金,严丝合缝,连门的位置都几乎难以分辨。
天花板很高,嵌着几盏发出惨白冷光的灯管,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勉强能看清牢房内的轮廓,却让人感到一种无处遁形的压抑。房间很小,除了这张床,角落里只有一个同样金属材质的、带着盖板的蹲便器。
绝对的寂静。
没有风声,没有雨声,甚至听不到外面一丝一毫的动静。
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在这死寂的囚笼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心慌,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勒紧心脏,将绝望一点点渗透进来。
小雅苍白窒息的小脸、弟弟惊恐失神的眼睛、王姨他们被拖行在泥水里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意识深处。
林风咬紧牙关,齿缝间尝到一丝腥甜。他闭上眼,强行运转丹田内那沉寂的混元灵力。
灵力微弱如风中残烛,在经脉中艰难地游走,所过之处,麻痹和剧痛稍有缓解,但也清晰地传递回身体遭受重创的信息。
——多处肌肉撕裂,脏腑受到电击震荡,内息紊乱。
更糟的是,识海中那冰冷的传承碎片,在强行中断突破后,也变得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星辰。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绝对寂静吞噬的电子蜂鸣声,极其微弱地传入耳中。
声音的来源似乎很近,就在门外。
“嘀…嘀…嘀…”
短促、规律,带着一种刻板的冷漠。
林风心中一动,强忍着剧痛,将残存的意念缓缓延伸出去,艰难地探向那扇严丝合缝的合金门外。
练气二层的感知虽然被重创削弱,又隔着这明显特殊材质的牢门,依旧捕捉到了门外一丝模糊的动静。
“……读数又跳了!草,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惊惶的男声。
“闭嘴!小声点!里面关的可是营长亲自点名要的‘宝贝’!”
另一个声音更沉稳些,但同样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辐射指数……妈的,B级波动!比昨天还高!他明明没动啊!”
“B级?操!那岂不是比外面那些高辐射垃圾堆还猛?我们天天守在这门口……”第一个声音明显慌了。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给咱们配这身铅内衬的防护服?还有这隔离门?”
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恐惧,“营长说了,这家伙本身就是个活体辐射源!靠近久了,轻则掉头发呕血,重则……嘿嘿,你懂的。”
活体辐射源?
林风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翻腾的怒火,只留下刺骨的寒意。
他想起了东山村那场致命的“灰雪”,想起了污浊井水带来的高烧和体内狂暴能量的碰撞,想起了每一次运转混元导引术时,身体如同海绵般主动吸纳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核辐射……
原来,自己早己不是普通人。
那些被自己视为力量源泉的“煞炁”,早己将自己改造成了一个移动的污染源!
一个普通人接触久了就会患上辐射病、走向死亡的……异类!
难怪刀疤脸那些人抓他时如临大敌,难怪要把他关进这种完全隔绝的合金牢房!
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冰冷感,如同这囚牢的合金墙壁,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
他成了一个行走的灾难,一个需要被隔离的异种。
小雅、弟弟、王姨……他们之前和自己朝夕相处,会不会……林风不敢再想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蔓延的恐慌。
“……听说营长今天要亲自过来‘探监’?”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敬畏。
“嗯,送饭的点。妈的,营长也穿防护服进来?这辐射源真这么邪门?”第一个守卫依旧心有余悸。
“谁知道呢?反正营长稀罕他宝贝得紧,据说跟什么‘修炼’、‘成仙’有关……疯子,都他妈是疯子!”
沉稳的声音啐了一口,带着浓浓的不解和一丝嫉妒,“守着这么个‘宝贝’,提心吊胆,还不如出去跟那些变异的菌兽干仗来得痛快!”
脚步声和低语声渐渐远去,那微弱的“嘀嘀”声也消失了。
牢房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风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恐惧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但在这冰层之下,一股更为执拗的火焰却在缓缓燃烧。
辐射源?
异类?
那又如何!
只要活着,只要力量还在,就还有希望。
父亲和弟弟还在这片废土上,小雅他们还在黑石营地的手中。
哪怕自己真的成了怪物,也要用这怪物的力量,撕碎眼前的牢笼!
他必须找到他们,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确认他们平安也好!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顽强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
他再次闭上眼,不顾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强行凝聚起丹田内那丝微弱的混元灵力,如同修补一艘千疮百孔的小船,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受损的经脉,试图重新点亮识海中那枚冰冷的传承碎片。
每一次灵力运转,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浸透了身下粗糙的薄毯。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身体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内那惨白的光线似乎恒定不变,无法判断时辰。一阵低沉而清晰的机械运转声打破了死寂。
“嗡——咔哒!”
正对着床铺的那面合金墙壁,毫无征兆地从中裂开一道缝隙,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光线从外面涌入,比牢房内的更亮一些,但依旧带着一种冰冷的工业感。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防护服,材质看起来比普通士兵的高级许多,线条流畅,带着一种低调的科技感。
防护头盔的透明面罩下,是一张大约西十岁左右男人的脸。
脸庞瘦削,颧骨微高,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很薄,紧紧抿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窝深陷,眼珠是浅淡的褐色,此刻正一眨不眨地锁定在林风身上,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审视、探究、毫不掩饰的贪婪,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
这目光像手术刀,冰冷地切割着林风,试图剖析他身体里隐藏的所有秘密。
他一手提着一个多层金属食盒,另一只手拎着一个透明玻璃瓶,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
食盒盖子边缘逸散出极其的、久违的食物香气——浓郁的肉汤混合着某种烤物的焦香,还有一丝新鲜蔬菜的清爽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冰冷的牢房。
这香气与牢房原本的金属和消毒水味道格格不入,形成强烈的感官冲击。
男人迈步走了进来,厚重的防护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身后的合金门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
牢房内只剩下两人。
男人,黑石营地的最高掌控者——营长周兆麟,走到距离金属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随手将食盒和那瓶酒放在旁边一个同样金属材质的小方凳上,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林风,目光在他苍白的脸、干裂的嘴唇和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上扫过,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像是在笑,却毫无温度。
“叫林风是吧……”
他的声音透过防护服内置的传声器传出,带着一点电子音质的失真,却异常清晰,
“感觉如何?这间‘静思室’,还满意吗?”他的语调平缓,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但那双深陷眼窝里的光,却锐利如针。
林风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回视着他。
身体内部的剧痛和虚弱感依旧存在,但丹田中那缕混元灵力在对方踏入牢房、带来那浓郁食物香气的瞬间,似乎被刺激得微微活跃了一丝,顽强地抵抗着麻痹和疼痛。
他调动起所有的意志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软弱的情绪。
周兆麟对他的沉默毫不在意,仿佛早有预料。
他指了指旁边的食盒和酒瓶:“饿了吧?一天一夜了。尝尝,新鲜出炉的烤变异野兔腿,配蘑菇浓汤,还有我们温室里最后一点嫩叶菜。这酒……可是灾变前的珍藏,五粮液。”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炫耀,又像是恶魔的诱惑,“只要你点个头,这些东西,以后就是日常。外面的辐射尘、变异兽、朝不保夕的日子……都将与你无关。”
他向前微微倾身,隔着防护面罩,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风的眼睛,里面燃烧的贪婪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些能量!那些超越凡俗的力量!那本古书上残缺的路线图……
告诉我运转的方法!告诉我你力量的源头!只要你肯合作,分享你的秘密,黑石营地的一切资源都将向你倾斜!
力量、地位、安全、享受……甚至,”他声音压低,带着蛊惑。
“我可以让你亲手处理掉那些让你不愉快的‘小虫子’,比如刀疤……如何?你只需要付出一点点‘知识’。”
他张开戴着防护手套的手,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手势,仿佛那能改变命运的“知识”真的轻如鸿毛。
林风依旧沉默。
腹中的饥饿感如同火烧,那浓郁的食物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撩拨着他脆弱的神经。
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
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兆麟,看着对方眼中那令人作呕的贪婪和自以为是的掌控感。
合作?
分享?
无疑是与虎谋皮!
这人的每一句话,都透着对力量的疯狂渴求和对他人生命的极端漠视。
他只想榨干自己身上所有的价值,就像对待一只稀有的实验动物。
周兆麟等了片刻,见林风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那刻意维持的温和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浅褐色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和愠怒。
但他很快又控制住了情绪,嘴角那丝虚假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些许。
“呵…有骨气。我喜欢有骨气的人。”
他首起身,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黑石营地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你会明白的,在这个世界上,个人的固执和所谓的坚持,在绝对的力量和现实的舒适面前,一文不值。”
他不再看林风,转身走向门口,步伐依旧沉稳。
在合金门无声滑开前,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抛下一句:“对了,给你留了点小‘零食’。或许……它能让你改变主意。”
门“咔哒”一声合拢,再次隔绝内外。
牢房里,浓郁的食物香气久久不散,更加勾动着林风的胃袋。
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周兆麟刚才放食盒和酒瓶的那个金属小方凳上。
食盒和酒瓶都被带走了。
但在凳子冰冷的金属表面,赫然留下了一样东西。
一枚拇指大小、形状不甚规则、散发着微弱幽蓝色光芒的晶体。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内部仿佛有液体在缓缓流动,透着一股精纯而冰冷的能量波动。
晶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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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合金牢房再次被死寂统治。
浓郁的食物香气如同幽灵,在空气中顽固地徘徊,一遍遍撩拨着林风胃袋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种酷刑。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空荡荡的金属方凳,但眼角的余光却无法忽视那一点幽蓝色的微光——那枚晶核,如同魔鬼的眼瞳,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周兆麟留下的“零食”,是剧毒的饵。
林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食物残香的浑浊空气,肺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隐痛。
他强行压下胃部的痉挛和喉咙的灼烧感,将残存的所有意念沉入丹田。
那缕微弱的混元灵力,在饥饿和剧痛的双重煎熬下,显得更加黯淡。
林风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如同呵护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灯,沿着《混元秘录》记载的周天路径,极其缓慢地运转。
每一次灵力流过受损的经脉,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识海中的传承碎片依旧冰冷沉寂,毫无回应。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身体的煎熬中缓慢爬行。
没有窗,只有惨白恒定的灯光,无法判断过去了多久。
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强烈地啃噬着他的意志。
那枚幽蓝晶核散发出的精纯能量波动,隔着几米的距离,都像磁石般吸引着他丹田内的灵力漩涡。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在心底咆哮:抓住它!吸收它!它能缓解饥饿,它能修复伤势,它蕴含着突破那层近在咫尺的透明壁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