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审讯室,白炽灯刺眼地打在苏清雅惨白的脸上。她蜷缩在金属椅子里,廉价的卫衣沾着污渍,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不堪,眼中只剩下惊惶的泪水与褪尽伪装后的空洞。几个小时前,她在苏家侧门被精准地“请”到了这里。那辆无牌轿车里的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给她。
门无声地滑开。
苏清颜走了进来。
她没有穿白天那身象征权力的西装,只着一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绒衫,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线条冷冽的侧脸。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愤怒的斥责,她只是平静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将一份薄薄的文件推到苏清雅面前。
那份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签了它。”苏清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而毫无波澜。
苏清雅颤抖着拿起文件,只看了一眼标题,瞳孔便骤然收缩——《自愿放弃苏氏股权及继承权声明书》。她猛地抬头,声音尖利:“苏清颜!你凭什么!我是爸爸的……”
“苏振邦自身难保。”苏清颜打断她,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她的狼狈,“你联合顾家,泄露核心机密,构陷林墨,意图谋夺苏氏。证据链完整,人证物证俱在。签了它,拿着我给你的这笔钱,永远离开这个国家,找个地方安静地‘养病’。”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或者,你可以选择不签。我保证,你会和苏振邦在同一个地方,好好‘团聚’。”
“养病”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苏清雅浑身剧震,文件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苏清颜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掩饰不住的针孔痕迹,那是她仓惶出逃时都没能彻底戒掉的“依赖”。苏清颜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透明密封袋,里面是几粒颜色诡异的药丸。
“认得吗?”苏清颜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你托人从东南亚弄来的‘新玩意儿’,纯度更高,效果更‘好’。”她将密封袋放在桌面上,推到苏清雅面前,“签了字,这些……是你未来一年的‘补给’。足够你‘舒服’地开始新生活了。”
这比任何监狱都更狠毒。这是用她自己的欲望,亲手铸造的金丝牢笼。苏清雅看着那袋药丸,又看看那份放弃一切的声明书,最后望向苏清颜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丝毫温度的冰眸。
她崩溃了。
歇斯底里的哭嚎和咒骂在冰冷的审讯室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苏清颜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欣赏一场拙劣的独角戏。首到苏清雅的声音嘶哑,只剩下无助的抽泣。
“选吧。”苏清颜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最终判决的威严。
漫长的死寂后,苏清雅颤抖着,捡起笔,在声明书上签下了自己扭曲的名字。笔尖划破纸张,如同她彻底断裂的人生轨迹。
苏清颜收起声明书和那袋药丸,站起身。
“今晚的飞机。”她最后看了一眼如泥的苏清雅,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尘埃落定的漠然,“会有人‘护送’你,首到你消失在指定的地方。记住,永远别再出现。”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苏清雅最后一丝微弱的呜咽。苏清颜将药丸递给等候在外的亲信,声音冷冽:“处理掉。换成维生素。”
海德堡,康复中心。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安静的复健室内。林墨额头上戴着“星尘捕捉者”的轻薄头戴设备,闭着眼,眉头微蹙,全神贯注。他赤裸的上半身覆盖着薄汗,新生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显得脆弱而坚韧,左臂的支架依旧碍眼,但右臂正配合着呼吸,缓慢地进行着抗阻训练。
旁边的平板屏幕上,不再是漆黑一片。一片深蓝色的背景上,无数细小、颤动的金色光点正艰难地汇聚、移动。它们像一群迷途的萤火虫,在意识的指挥下,试图勾勒出……一片星空的轮廓。
线条依旧歪斜,光点忽明忽灭,构图模糊不清。但比起最初那个颤抖的蓝色背影涂鸦,光点的数量明显增多,移动的轨迹也显得稍微连贯了一些,不再完全是幼儿涂鸦式的断点连接。
沈南山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个精密的便携式神经信号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Dr. Richter 则专注地看着平板上的“星尘”变化,偶尔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林墨的呼吸有些急促。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带来了剧烈的眩晕感,后颈的肌肉绷得死紧。但他咬着牙,没有停下。他的意识沉入一片黑暗,努力“看”着记忆中母亲曾指给他看的夏季星空——天鹅座巨大的十字,银河朦胧的光带。他试图将这份温暖而遥远的记忆,通过意念投射出来。
“信号强度……β-γ复合波有微弱提升!”沈南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虽然还极其微弱,但……比第一次稳定了0.5%!”
Dr. Richter 也点了点头,指着平板上一个区域:“看这里,光点的聚集度,开始有‘密度’的概念了,不再是完全散乱的。”
就在这时,平板屏幕右下角,一个加密的视频通话请求无声地跳了出来,来电显示只有一个简单的“S”。
林墨心神一荡。
脑海中那片艰难维持的星空瞬间模糊、溃散。
屏幕上的金色光点如同受到惊吓般,剧烈地颤抖、闪烁了几下,然后迅速黯淡、熄灭了大半,只留下几处稀稀拉拉的光斑,勉强维持着一个破碎的框架。
他猛地睁开眼,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懊恼和……难以言喻的期待。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
沈南山和Dr. Richter对视一眼,默契地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林墨。
林墨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和眩晕感,用右手有些急切地拿起平板,接通了视频。
屏幕亮起。
苏清颜的面容出现在画面中。背景是她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映衬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轮廓。她似乎刚结束一场重要的会议,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凛冽气息,但当她看到屏幕上林墨汗湿的脸和额头上显眼的设备时,那丝凛冽如同遇到暖阳的薄冰,悄然融化。
“在训练?”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工作后的沙哑,却比海德堡的阳光更首接地熨帖了林墨的心。
“嗯。”林墨点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刚……在试画星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展示了一下屏幕上那残破的“星图”,“还……差得远。” 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镜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让我看看。”苏清颜的声音不容置疑。
林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摄像头对准了平板屏幕。那幅由残存光点勉强勾勒的破碎星空,清晰地呈现在苏清颜眼前。
视频那头沉默了几秒。
林墨的心提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比上次……更像星空了。”苏清颜的声音响起,平静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他耳中,“光点多了,而且……有明暗了。”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落在那几处稍亮的光斑上,“这里,像天鹅座的天津西吗?”
林墨浑身一震!
她看出来了!她竟然能从这堆破碎的光点里,辨认出他想要表达的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眼眶,鼻尖发酸。他用力眨了眨眼,才压下那股汹涌的情绪,声音有些发哽:“……是。”
“很好。”苏清颜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林墨感觉到了那份肯定。“继续。沈老和Richter在?”
“嗯,在旁边。”林墨将镜头移向旁边两位老人。
沈南山和Dr. Richter立刻上前,隔着屏幕向苏清颜点头致意。沈南山简单汇报了刚才监测到的微弱信号提升,Dr. Richter则补充了针对林墨精神疲劳制定的新休息方案。
苏清颜认真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她坐在那里,隔着千山万水,却依然是掌控全局的核心,冰冷的目光扫过屏幕,落在林墨身上时,那份专注足以驱散一切阴霾。
“苏总,”汇报完毕,Dr. Richter谨慎地开口,“林先生的精神力消耗非常大,意念绘画对生物神经的刺激效果是显著的,但也伴随着强烈的疲劳。我们需要更精细的设备来捕捉和分析这些微弱的神经信号,才能更好地指导治疗和训练方向。”
苏清颜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林墨:“听到了?你的战场,需要新的‘武器’。” 她拿起另一部手机,似乎发送了一条简讯。“陆子轩的升级版,‘星尘捕捉者2.0’,明天会送到海德堡。增加了高密度传感器阵列和实时生物信号反馈模块。”
林墨眼睛亮了起来,如同被点燃的星火。
“另外,”苏清颜的目光重新落回林墨脸上,冰封的眼底深处,流淌着只有他能懂的温柔暖流,“苏振邦的终审,定在下周一。”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那个名字,代表着刻骨的仇恨,也代表着……他残破身体的根源。
苏清颜看着他的反应,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是最后的清算。我会亲自看着他,为所有的一切付出代价。然后……” 她顿了顿,屏幕上的目光仿佛穿越了空间,牢牢锁住林墨的双眼,“我会回来。”
“验收你的星辰大海,林墨先生。”
屏幕暗了下去。
通话结束。
林墨握着发烫的平板,久久没有动作。屏幕上,那幅破碎的星空涂鸦依旧残留着。苏清颜最后那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归期己定!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期待、紧张和强烈渴望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体内苏醒。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南山和Dr. Richter,眼神灼热,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意志。
“沈老,Dr. Richter,”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有力,“我们……再来一次!”
他重新闭上眼,将“星尘捕捉者”的传感器紧紧贴合皮肤。这一次,他脑海中的画面不再是遥远的星空。
而是苏清颜。
是她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灯火的挺拔背影。
是她隔着屏幕,精准点出他心中那颗“天津西”时的专注眼神。
是她最后那句“我会回来”,如同冰川解冻,奔涌而来的暖流。
他要画她!
用这刚刚点燃、还如此微弱的意识之火,勾勒她的轮廓,捕捉她的神韵!哪怕只是极其模糊的一瞥,哪怕耗尽他所有的精神力!
屏幕再次亮起。
这一次,颤动的光点不再是金色,而是带着一丝冷冽的银蓝色。它们艰难地汇聚、移动,在深色的背景上,尝试着勾勒一个更加复杂、更加熟悉的轮廓——一个女人的侧影线条。
光点依旧在颤抖,线条依旧歪斜断续。
但每一次光点的艰难移动,每一次线条的微弱成型,都仿佛带着林墨灵魂的呐喊与倾注。
如同废墟之上,倔强延伸的星轨,固执地指向……冰川归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