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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的状态跌入了冰点。
那幅失控的血色涂鸦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意识里。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惊悸、噩梦的纠缠，以及更严重的——意念的枯竭与失控。
每一次尝试戴上“星尘捕捉者”，试图凝聚心神去描绘苏清颜的侧脸或母亲的微笑，那片刺目的暗红和疯狂扭曲的黑点就会不受控制地涌现，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吞噬掉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意念图景。屏幕上要么是一片混沌的死寂，要么就是再次失控的、充满混乱与恐惧的痉挛光点。
“不行……还是不行……”林墨疲惫地摘下设备，脸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挫败和自我怀疑。他用力按着太阳穴，仿佛要将那些入侵的恐惧碎片按回去。“我控制不了……那些画面……那些感觉……”
沈南山和Dr. Richter忧心忡忡。神经监测数据显示林墨的脑波处于持续的应激状态，前额叶的抑制功能明显减弱，负责恐惧和闪回的杏仁核异常活跃。生物信号方面，好不容易稳定在0.8%左右的左臂微弱信号也出现了波动，甚至有微弱下降的趋势。精神的重压，正实实在在地反噬着他身体上那点微弱的希望。
“墨儿，别急，这是创伤反应，需要时间。”沈南山心疼地拍着他的背。
“我们调整方案，减少意念绘画的训练强度，增加放松和认知行为疗法。”Dr. Richter迅速记录着。
苏清颜站在单向玻璃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林墨的每一次挫败，每一次因恐惧而颤抖的指尖，都如同无形的冰锥，刺在她冰封的外壳之下。秦晚发来的关于仓库异常生物信号的初步分析报告更让她心头蒙上阴影——那信号的来源指向一种高度特化的基因编辑生物标记，与某个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尖端生物实验室有关联。麻烦的尾巴，似乎并没有被彻底斩断。
她看着林墨在复健室里痛苦挣扎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逐渐熄灭的光，那份因黑暗手段惊扰纯净星火而产生的沉重与裂痕，在她心底无声地蔓延、扩大。守护的代价，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她保护了他的身体，却可能摧毁了他点燃星火的意志。
不能再这样下去。
夜色再次降临。林墨早早被药物强制送入睡眠，但眉头依旧紧锁，睡得并不安稳。
苏清颜没有离开。她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落在林墨苍白的睡颜上。窗外的月光冰冷地洒在地板上，如同铺了一层寒霜。她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又松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
许久。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面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孤寂而沉重。
“林墨。”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穿透了林墨药物带来的睡眠屏障，首接落在他的意识深处。
林墨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呼吸节奏有了一丝微弱的变化。
“我知道你醒着。”苏清颜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回头，“或者，你能听见。”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揭开尘封己久的、最沉重的伤疤。
“你感受到的黑暗……你看到的血色……并非全是幻觉。”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昨夜，在城郊的废弃仓库，有三个人死了。是我下令清除的。他们是顾家最后的毒蛇，目标是绑架你，用你的‘意念’作为翻盘的筹码。”
冰冷的字句，如同子弹，一颗颗射入房间的寂静，也射向林墨的意识深处。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颤动！
“清除他们的，是我手中最黑暗的刀，代号‘清道夫’。”苏清颜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他像影子一样存在，替我处理那些……无法暴露在阳光下的污秽。昨夜的行动，干净、高效、不留痕迹。威胁解除了。”
她缓缓转过身。
月光勾勒着她冰冷的侧脸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寒潭，倒映着林墨苍白的面容。
“但你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他紧闭的眼睑，首视他灵魂深处的惊悸，“那份杀戮的冰冷，那份被强行抹除的绝望……它们通过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连接，惊扰了你。让你无法再点燃纯净的星尘。”
林墨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些混乱的碎片——黑暗、爆裂、粘稠的暗红——仿佛找到了源头，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这就是代价，林墨。”苏清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我脚下的路，从来不是干净的。权力、财富、生存……这些东西的背面，是泥泞、是血腥、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沼泽。为了守护这片冰原，”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回林墨身上，“为了守护你点燃的星火，我不得不踏入其中，让自己也沾满污秽。”
她向前走了一步，靠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
“你恐惧的黑暗，是我存在的常态。”
“你被惊扰的星尘，是我选择守护的代价。”
“这就是我，苏清颜。一个站在光鲜顶峰的……‘怪物’。”
冰冷的字句，如同最锋利的冰凌，刺穿了林墨心中因恐惧而筑起的混乱壁垒，也刺穿了他对苏清颜那层“完美守护者”的朦胧滤镜。巨大的信息量和残酷的真相，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身体因强烈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现在，”苏清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清晰，“选择权在你。”
“如果你无法承受这片冰原之下的黑暗，无法接受守护者双手的污秽……那么，”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句话耗费了巨大的力气，“契约……可以终止。我会安排好一切，让你带着‘星尘’技术，去一个阳光普照、远离纷争的地方，平静地生活下去。你的安全，我依然会保障。”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提出“放弃”的可能性。不是放弃他，而是……放弃自己在他生命中的位置，将他推出这片因她而存在的黑暗阴影。
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林墨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冰冷的月光下回荡。
苏清颜静静地站着，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雕像，冰封的容颜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眼底深处，那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微弱的……等待被宣判的微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苏清颜眼底那丝微光即将彻底熄灭，她准备转身离开时——
病床上，林墨颤抖的身体，奇迹般地、一点点地停止了痉挛。
他依旧闭着眼，但紧握的拳头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他急促的呼吸，如同退潮般，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
他没有说话。
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笨拙地……伸出了他的右手。
那只完好、却因恐惧而冰冷的手，在冰冷的月光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摸索着，探向床边……
然后，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触碰到了苏清颜垂在身侧、同样冰冷的手背。
指尖相触的瞬间。
冰冷的肌肤下，仿佛有两股微弱却执着的暖流，穿透了恐惧的坚冰和黑暗的泥沼，无声地……交汇在了一起。
冰川的裂痕深处，一缕微光，悄然点亮。
冰原之上，伤痕累累的星轨，在无声的触碰中，重新……指向了未知的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