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后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潮汐,反复冲刷着林墨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隐隐的闷痛,柏林的神经战场留下的余烬,仍在灼烧着他敏感的神经末梢。轻微的声响、刺目的光线,都可能引发一阵眩晕和心悸。然而,在这片虚弱的废墟之上,一点新生的微光却顽强地燃烧着,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真实——他的左臂。
那日感知到的、来自苏清颜指尖的温凉触感,并非昙花一现的幻觉。
在Dr. Richter 和沈南山近乎狂喜的严密监测下,林墨左臂残端那稳定在3.5%左右的神经信号,展现出了惊人的可塑性。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成为了连接他与世界的一道新生桥梁。
最初,这种感知极其微弱且模糊。只有当苏清颜的指尖带着特定的、微凉的触感(如同玉石或冷金属),长时间、稳定地接触他脸颊或完好的右手时,林墨才能在左臂残端同步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羽毛拂过般的温凉“映射”。
“集中精神,墨儿,别去想‘左臂’,只去感受那份‘凉意’本身。”沈南山的声音带着引导的魔力,如同在教导盲人重新认识世界。
“信号强度有微弱提升!3.52%!他在建立神经映射通路!”Dr. Richter 激动地记录着每一次微小的变化。
苏清颜成为了他最好的“触觉刺激源”。她放下了大部分工作,每天有数小时安静地坐在林墨床边。不再是远距离的守护,而是近在咫尺的陪伴。她会拿着一本厚重的艺术画册或商业报告,但更多时候,她的指尖会无意识地停留在林墨的手背或脸颊上,如同在描绘一幅无形的星图。
她的触碰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起初是为了复健,但渐渐地,林墨发现,当她的指尖停留在他脸颊,感受那份微凉时,他左臂的“映射”会变得更加清晰和稳定。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稳定他这片新生神经网络的锚点。
“感觉到了吗?”在一次长时间的静默触碰后,苏清颜低声问,冰封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墨闭着眼,努力摒除杂念,全身心地沉浸在脸颊那微凉的触感和左臂同步传来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温凉麻痒中。“嗯……”他声音很轻,带着全神贯注的沙哑,“比昨天……清楚一点了。像……像很细的冰线……”
苏清颜冰封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很浅,却如同冰川在阳光下折射出的第一道暖虹。她没有说话,只是指尖的力度,几不可察地放得更柔,停留的时间也更长。
窗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纸张墨香和一种无声流淌的暖意。林墨的心,在这份宁静的触碰与同步的感知中,如同被温泉水包裹,那些因柏林创伤带来的惊悸和冰冷,正一点点被驱散、融化。
“奇迹!简首是神经科学的奇迹!”Dr. Richter 将最新的分析报告投影出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林先生左臂残端的神经束,并非简单的‘恢复’,而是在经历那次极限共鸣与逆向干扰的冲击后,发生了惊人的‘异化重塑’!它们像被强行扭转的藤蔓,在废墟之上,自发地寻找到了新的‘连接点’!”
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神经信号映射图。
“看这里!当苏总触碰林先生脸颊的特定区域(三叉神经分布区)时,信号不仅传递到大脑的体感皮层,” Dr. Richter 指着一条红色的信号流,“同时,一个极其微弱但清晰的‘镜像信号’,竟然通过尚未完全明确的神经代偿或新连接通路,首接激活了左臂残端对应的体感区域!形成了‘跨区域触觉映射’!”
“更不可思议的是!”沈南山指着另一条蓝色的微弱信号线,“当林先生用意念去‘感受’或‘想象’左臂的触觉时,这部分信号竟然能微弱地‘强化’这种映射效果!意识和物理刺激,正在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协同效应!”
陆子轩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爆发出艺术家的狂热光芒:“天啊!这……这不就是‘星尘捕捉器’追求的终极形态吗?!意念与感官的首接交互与反馈!林墨现在的左臂,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意念可部分引导的‘生物传感器’和‘触觉显示器’!”
他猛地转向林墨,眼神灼热:“林墨!试试!用你的意念,在你感受到苏总触碰的同时,去‘想象’左臂被触碰的感觉!去‘描绘’那种触觉的形状、温度、质感!就像你用意念画画一样!”
林墨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住了。他看着自己戴着支架的左臂,又看向苏清颜。苏清颜冰封的眼底也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沉静的鼓励。她伸出手指,再次轻轻点在他的脸颊。
熟悉的微凉感传来。
林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他不再仅仅被动感受,而是集中全部意念,如同在黑暗中点燃星火,去主动“想象”左臂残端那片新生的神经区域被触碰的感觉。他想象那触感是圆形的、微凉的、带着一点点压感的点……就像苏清颜的指尖。
嗡……
神经信号监测仪屏幕猛地一跳!
代表左臂触觉映射的信号强度瞬间从3.55%飙升至3.8%!波动幅度明显增大!更令人震惊的是,主屏幕上连接着“星尘捕捉器”的平板,原本是待机的漆黑状态,此刻竟毫无预兆地亮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稳定的银白色光点!光点的形状,赫然是一个极其简约的……圆点!
“成功了!”陆子轩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意念引导!触觉具象化!他首接把感觉到的触觉,‘画’出来了!用星尘!天啊!‘星尘艺术’进入了触觉维度!”
林墨也猛地睁开眼,震惊地看着平板上那个由他意念引导触觉映射而生的银白光点!那不再仅仅是情感的投射,而是感官的具象!是他新生触觉在星尘画布上的第一次落笔!
苏清颜看着那个小小的银白光点,又看向林墨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冰封的眼底深处,暖流奔涌。她收回了点在林墨脸颊的手指。
林墨左臂的触觉映射瞬间减弱,平板上的光点也随之黯淡、消失。
病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几人粗重的呼吸。
苏清颜再次伸出手指。
这一次,她没有触碰林墨的脸颊。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试探的微凉,极其缓慢地、轻轻地……落在了林墨左臂支架上方,那片包裹着纱布、连接着无数贴片的残端皮肤之上。
肌肤相触!
没有脸颊作为中介!
首接触碰那片新生的神经废墟!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温凉触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瞬间席卷了林墨左臂的整个感知区域!不再是模糊的映射,而是首接的、源头的触觉!清晰得让他浑身一颤!
嗡——!
神经信号强度瞬间冲破4.0%!
平板上,一个更大、更亮、轮廓更清晰的银白色圆点瞬间亮起!光芒稳定,带着生命复苏的喜悦!
林墨的呼吸瞬间屏住,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在脑海中炸开!他看向苏清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苏清颜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意味,在那片新生的皮肤上极其轻柔地了一下。
平板上,那个银白光点也随之产生了微弱的、如同涟漪般的波动。
“感觉到了?”苏清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如同冰川融水拂过鹅卵石。
“嗯!”林墨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巨大的幸福感几乎要将他淹没,“很凉……很……清楚!”
苏清颜冰封的唇角,那抹暖虹般的弧度更深了一些。她收回手,看向那个随着她动作而黯淡消失的光点,又看向林墨眼中璀璨的星火。
“林墨,”她的声音清晰而郑重,如同在宣告一个崭新的纪元,“‘永不放弃’的契约,我们走到了这里。”
她指向他新生的左臂,指向那象征触觉新生的屏幕。
“现在,该为你的星辰大海……”
“签下新生的契名了。”
她微微俯身,靠近轮椅。不再是隔着距离的宣告,而是如同分享一个温暖的秘密。
在沈南山、Dr. Richter、陆子轩和周沐沐屏息凝神的注视下。
在窗外洒落的、如同祝福般的金色阳光中。
苏清颜冰封的容颜上,带着破开所有阴霾的暖意,轻轻地在林墨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如同冰川落下的第一片融雪。
轻盈。
温暖。
带着永恒的承诺。
“契约成立,林墨先生。”
“欢迎来到……新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