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酿酒香

第33章 契书解惑桥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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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小户酿酒香
作者:
大黑妹子
本章字数:
10472
更新时间:
2025-06-26

金秋的柳树屯,空气中弥漫着新谷归仓的踏实气息,而林家小院里,那日渐醇厚的酒香则如同注入血脉的活力,让整个家都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鸿运少东家陈少安那场不动声色的造访,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虽己散去,却在林溪心中留下了更深的警醒与动力。对手的强大与莫测,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林家酒坊若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绝不能仅靠一腔孤勇和几分运气。

陈少安那句轻飘飘却分量十足的“后生可畏”,如同无形的鞭策。林溪将这份压力转化为了更精细的耕耘。她开始更加严格地把控每一道工序:挑选高粱时,指尖捻过每一粒,剔除哪怕最微小的霉变或干瘪;蒸粮的火候,她亲自守在灶前,感受着蒸汽的强弱变化;蒸馏接酒时,她屏息凝神,精准地分离着“头锅原浆”与后续酒液的比例。那几口并立的大缸,被擦拭得锃亮,封泥严丝合缝,如同守护宝藏的卫士。

与此同时,镇上王记面馆和张氏小馆的订单,也如同涓涓细流,虽不汹涌,却稳定地流入林家。林溪手中那本账册上的墨迹,记录下的盈余数字,终于不再是杯水车薪,开始有了可以触摸的厚度。这点滴积累的财富,化作了林家小院实实在在的改变,无声地宣告着“小富初显”的喜悦。

最大的变化,是林家终于有了一头属于自己的牛!那是一头正值壮年的黄牛,皮毛油亮,眼神温顺。买牛那天,林父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抚摸着牛结实的脖颈,黝黑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感慨,仿佛半生的辛劳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慰藉。林大山更是围着牛转了好几圈,憨厚的笑容咧到了耳根。有了这头牛,拉磨碾粮、运送酒坛、下地耕作,再也不用去求人借,省下的不仅是脚力,更是那份求人的艰难与尊严。当林大山第一次驾着自家崭新的牛车,载着沉甸甸的酒坛稳稳当当地驶向青石镇时,那牛车吱呀的声响,在林家人听来,比任何仙乐都更动听。

添置的农具也整齐地挂在重新修葺过的柴房墙上:一把闪着寒光、厚实的开山斧,用于劈砍更粗壮的柴火;两把崭新锋利的镰刀,静待着来年的麦收;还有一副结实的牛轭和牛套,标志着林家生产工具的全面升级。这些沉甸甸的铁器,不再是奢望,而是用自家酒香实实在在换回来的底气。

饭桌上的变化更是日日可见。熬煮猪油的陶罐成了灶台上的常客,炒菜时,那清亮的油脂在锅里滋滋作响,散发出的荤香。腊肉、咸鱼不再是年节才有的稀罕物,隔三差五便能切上薄薄的几片,蒸得油亮晶莹,点缀在碧绿的青菜或金黄的炒蛋上。盛饭的碗里,雪白的米饭占据了绝对的主角,杂粮成了偶尔调剂的配角。林母脸上的笑容舒展了,两个嫂子做活时哼起的小调也轻快了。这种舌尖上的富足,比任何华丽的衣裳都更能抚慰庄稼人劳碌的身心。

林溪也没有忘记家人。她用积攒下的铜钱,在镇上最好的布庄扯了几尺柔软的细棉布,给林母缝制了一双厚实暖和的棉袜,给两个嫂子买了镇上姑娘时兴的、缀着细碎珠花的红头绳。当林母抚摸着那厚实的棉袜,嫂子们惊喜地将红头绳系在发辫上时,小院里漾开的满足与欢喜,让林溪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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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林溪正与林大山一起,将新封坛的酒瓮小心地搬上牛车,准备送往镇上的张氏小馆和王记面馆。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村里负责跑腿传话的半大孩子小石头。

“溪姐姐!溪姐姐!”小石头跑得气喘吁吁,手里捏着一张折叠的纸,“镇上张氏小馆的掌柜娘子让我送来的,说是给你的契书!”

契书?林溪心中一动,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果然是张娘子写就的一份供货契约。内容大致是约定林家每月供给张氏小馆若干坛“紫玉浆”和“头锅原浆”,价格几何,何时结算等。字迹娟秀,条理也清楚。

然而,当林溪的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关于“货物品质”和“违约赔付”的条款上时,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那上面写着:“……若所供酒水有异味、浑浊超标或致食客不适,林家须十倍赔偿当日货款,并承担张氏小馆因此所受之一切损失……”

十倍赔偿?一切损失?

林溪的心沉了一下。这“浑浊超标”如何界定?“异味”又由谁判定?若真遇上存心找茬或意外情况,这“一切损失”岂不是个无底洞?张娘子为人爽利,这份契书未必存了坏心,更像是照搬了镇上常见契约的格式。但其中隐含的风险,却让林溪不得不慎重。她虽然识字,也懂些算账,但对于这种涉及律例条款的文书,还是感到力不从心。贸然签下,万一将来真起纠纷,林家这刚刚起步的小酒坊,如何承受得起?

“溪儿,怎么了?”林大山见妹妹神色凝重,凑过来问。

“大哥,你看这条款……”林溪指着那几行字,低声解释了自己的担忧。

林大山挠挠头,一脸茫然:“这……这么多弯弯绕?张娘子不是挺好的人吗?应该不会坑咱们吧?”他更相信人情世故,对白纸黑字的约束力缺乏概念。

“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林溪摇头,语气坚定,“契书签了,就是凭证。咱们得弄明白,不能糊里糊涂。”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如同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去找谁商量?父亲和大哥都不懂,村里识文断字的……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竟是那个清俊的身影——沈砚。

正犹豫间,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沉稳许多。林溪抬头望去,只见沈砚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手里提着一个小布袋,正朝院里走来。他今日似乎刚从学堂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讲学后的清朗。

“沈公子?”林溪有些意外,随即心中一动。

“林姑娘,”沈砚走到近前,目光扫过装满酒坛的牛车和林溪手中捏着的纸,温声道,“家母前些日尝了林婶送的桑葚酱,很是喜欢。恰好家里新得了一些上好的秋梨,母亲让我送些过来,给林婶润润嗓子。”他将手中的布袋递给一旁的林母。

林母连忙接过,连声道谢。

沈砚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回林溪身上,见她眉间似有忧色,便询问道:“姑娘这是……有事?”

机会就在眼前。林溪不再犹豫,将手中的契书递了过去,坦然道:“沈公子来得正好。镇上张娘子送来了供货的契书,只是……这上面有几条,我看得不太明白,心里也没底,想请公子帮忙看看,是否……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她指着那关于品质和赔偿的条款。

沈砚闻言,神情认真起来。他接过契书,走到院中光线明亮处,仔细地从头至尾阅读起来。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修长的手指随着文字缓缓移动,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研读一篇重要的经义。

林溪和林大山屏息站在一旁,连林母和嫂子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关切地望过来。一时间,小院里只剩下风吹过屋檐的轻响和沈砚偶尔翻动纸页的细微声响。

片刻后,沈砚抬起头,看向林溪,语气温和却清晰:“林姑娘的顾虑是对的。这份契书,大体上并无问题,约定了供货数量、价格和结算方式,这是买卖根本。只是,”他指向林溪担忧的那几处,“关于‘浑浊超标’、‘异味’的界定过于模糊,容易产生歧义。而‘十倍赔偿’并承担‘一切损失’,罚则过重,且‘一切损失’范围过宽,恐失公平。若遇纠纷,对林家这样的小本经营,风险过大。”

他顿了顿,见林溪听得认真,便继续道:“依在下浅见,姑娘可与张娘子再行商议,将此条款修改得更具体、更对等些。比如,明确‘异味’、‘浑浊’需由双方共同认可的、镇上有经验的酒师或食客品鉴确认;赔付额度,可定为货款的一倍或两倍;至于‘一切损失’,应明确为因酒水质量问题首接导致的、可证实的损失,如食客退单的饭钱,而非无限扩大。”他条分缕析,将晦涩的条文转化为浅显易懂的道理。

林溪听得豁然开朗,如同拨云见日!沈砚的话,不仅点明了风险所在,更给出了具体可行的修改方向,让她瞬间有了底气。“原来如此!多谢沈公子解惑!”她心中的大石落地,由衷地感激道,“若非公子指点,我差点就糊涂签下了。”

沈砚微微一笑,将契书递还给她:“姑娘谨慎是应当的。买卖契约,字字关乎利害,明晰为上。姑娘只需依此与张娘子坦诚商议,她既看重姑娘的酒,想必也会理解。”

“嗯!我明日就去镇上找张娘子说清楚!”林溪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自信的光芒。她看着眼前清雅温润的书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饱读的诗书并非束之高阁的摆设,而是能切实地帮人解惑、指引方向的智慧。这份可靠与正首,让她心底悄然升起一丝暖意和……依赖?

沈砚看着林溪如释重负的明朗笑容,心中也泛起一丝微澜。能用自己的所学,为她解决一点实际的困扰,这种感觉,比独自在书房吟诵诗书,似乎更让人感到踏实和满足。

---

午后,秋阳正好。村东头那条通往邻村、每逢雨季便泥泞不堪、时常有老人孩子滑倒的小土路旁,此刻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里正召集了村中青壮,准备趁着农闲,将这段最危险的路基用碎石和夯土加固,并在旁边的小溪上搭一座简易却更稳固的木桥。这是关系到全村人出行便利的大事。

林大山作为村里数一数二的壮劳力,自然早早扛着铁锹、扁担来了。林溪安顿好家里的活计,也提着一只装满了凉白开的陶罐,跟着嫂子们一起来帮忙,给干活的人送水、递工具。

到了地头,林溪一眼便看到,在那群挥汗如雨的汉子中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费力地搬起一块不小的石头。正是沈砚。他脱去了长衫,只穿着一件半旧的靛青色短打,衣袖挽到手肘,露出清瘦却线条流畅的小臂。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沿着下颌滑落,白皙的脸上也沾了泥点,和平日里那个清雅整洁的秀才形象判若两人。但他搬石头的动作却一丝不苟,甚至带着一种与读书人身份不符的韧劲,努力地将石头垒到需要的位置。

林溪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沈砚也会来干这种粗重的体力活。

“沈公子,喝口水歇歇吧。”林溪倒了碗水,走上前递给他。

沈砚闻声抬头,见是林溪,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局促的笑容,接过碗:“多谢林姑娘。”他仰头大口喝着水,喉结滚动,显然渴极了。

“公子怎么也来干这个?”林溪看着他沾满泥土的手和汗湿的额头,忍不住问。

沈砚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气息微喘,语气却很自然:“村中修桥补路,是积德行善的公益。我虽力弱,搬几块石头、添几铲土,总是尽一份心力。家母也常说,读书人也不能忘了根本,要接地气。”他指了指旁边几位同样在帮忙的村中老者,“况且,你看福伯、贵叔他们年纪那么大了,不也在尽力?”

林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或帮忙传递小石块,或用耙子平整土方,动作虽慢,却极其认真。她心中触动,再看向沈砚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真切的敬佩。他并非高高在上的秀才相公,他是真的愿意俯下身来,为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和乡邻,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

“公子说得对。”林溪由衷道,也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那我也不能光看着。嫂子,水罐放这儿了,我去帮贵婶她们筛石子!”说着,便脚步轻快地走向溪边那群正在用竹筛筛拣碎石的妇人堆里。

沈砚看着林溪融入那群忙碌的妇人中,动作麻利地帮忙抬筛子、铲石子,脸上洋溢着纯粹而明亮的笑容,与周围人谈笑风生。阳光洒在她汗津津的额角和专注的眉眼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充满活力的身影,与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如此和谐,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泞的手,又抬头望向溪边那抹忙碌的靛蓝色身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充实感悄然充盈心间。在这里,搬石头、筛砂砾,流着汗,听着乡邻们的谈笑,看着林溪那充满干劲的身影,似乎比在书斋里独自面对孤灯黄卷,更能触摸到生活的真实脉搏和温度。

修桥的工地上,锤声、吆喝声、溪水潺潺声、妇人们的笑语声交织在一起。沈砚和林溪,一个在垒石的汉子堆里,一个在筛石的妇人堆中,隔着忙碌的人群,目光偶尔会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只是相视微微一笑,便又各自投入眼前的劳作。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理解,在这共同流汗、为同一件事努力的氛围中悄然滋长,比任何刻意的接近都更自然,也更深刻。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也将劳作的人们身影拉得长长的。新加固的路基初具雏形,桥桩也稳稳地打入了溪床。里正招呼着大家收工,明日继续。

林溪帮着嫂子收拾好水罐杂物,准备回家。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人群中的沈砚。他也正看过来,隔着渐渐散去的人群,对她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劳动后的疲惫,却也有着一种明朗的满足。

林母走到林溪身边,顺着女儿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正与里正说话的沈砚,又看看女儿被夕阳映得微红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轻轻碰了碰林溪的胳膊,低声道:“沈家这孩子……心正,人也好。”

林溪的脸颊似乎更红了些,她飞快地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娘,咱快回家吧,爹和大哥该饿了。”说着,便挽起林母的胳膊,脚步有些匆忙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唇角,却泄露了心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

村道上,沈砚婉拒了里正让他坐牛车的好意,独自一人慢慢往回走。他回头望了一眼林家小院的方向,那里炊烟正袅袅升起,混合着隐约的酒香,在暮色中勾勒出温暖而踏实的轮廓。他想起林溪在契书前蹙起的眉头,想起她在溪边筛石时明亮的笑容,想起林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心中那片因她而起的涟漪,似乎正汇聚成更加清晰的暖流。

他抬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午后搬石时那份粗糙的摩擦与沉甸甸的重量,也仿佛还能看到夕阳下她颊边那抹动人的红霞。

沈砚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迎着晚风,步履轻快地融入了归家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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