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酿酒香

第48章 浊酒风波

加入书架
书名:
小户酿酒香
作者:
大黑妹子
本章字数:
10926
更新时间:
2025-07-07

赵记粮行的风波平息后,林家酒坊如同经历了一场疾风骤雨的青竹,非但没有摧折,反而在短暂的喘息后,更添了几分坚韧挺拔的生气。沈砚左臂上那片狰狞的青紫,在王氏精心调制的药酒和一日数次的揉搓下,颜色渐渐由深紫转为淡黄,也消退了不少。林溪每日查看时,指尖触及那温热的肌肤,感受着皮肉下逐渐愈合的生机,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愧疚与后怕才稍稍得以纾解。沈砚对此倒不甚在意,反而常常宽慰她“皮肉之伤,几日便好”,更多的心思则放在了林家酒坊蒸蒸日上的生意上。

新粮入库,酒坊里重新弥漫起醉人的酒香与蒸腾的热气。林父林大山憋着一股劲,带着林河起早贪黑,将发酵好的酒醅一甑甑蒸出,清澈甘冽的新酒汩汩流入酒坛,封上红布泥头,整齐地码放在阴凉通风的库房里。沈砚的伤臂虽不能使力,却也没闲着,他整理了县衙户房带回的见闻,结合《大胤律疏》,竟给林家草拟了一份颇为详实的《酒坊经营规条》,从原料采购、酿造工序、账目记录到伙计管理,条理分明,林溪看了都暗暗点头。

酒坊的生意借着这股东风,愈发红火。林溪亲自酿造的“溪涧清”以其独特的清冽回甘,赢得了越来越多老饕的青睐,不仅镇上的“醉仙楼”、“回味居”加大了订单,连邻近几个集市的酒铺掌柜也慕名而来,小酒坊门前时常停着拉酒的驴车。林大山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了许多,整日里乐呵呵的。邻里乡亲见林家不仅挺过了难关,还越发兴旺,也都替他们高兴,路过时总要夸上几句“林家酒香,名不虚传”。

腊月将至,年味渐浓。这日午后,冬阳难得地慷慨,暖融融地洒在青石板街上。林溪正与沈砚在酒坊前堂核对一批送往邻镇“福满楼”的酒单,清脆的算盘珠声和两人低声的商议交织在一起,气氛安宁而忙碌。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惊惶失措的喧哗声由远及近,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破了这片暖意融融的午后宁静!

“天杀的林家啊!你们卖的是什么断肠毒酒啊!还我男人命来——!”

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妇人,如同疯魔般哭喊着冲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抬着门板的青壮汉子。门板上躺着一个面色青灰、双目紧闭的中年男人,毫无生气,正是镇上西头靠打短工为生的张老蔫!门板被重重地放在林家酒坊门前,那妇人——张老蔫的浑家王氏,噗通一声扑倒在门板旁,双手死死抓住丈夫冰凉僵硬的手,嚎啕大哭,涕泪横流,声声泣血:

“当家的啊!你醒醒啊!你早上还好好的,就…就贪那两口猫尿,喝了林家这‘溪涧清’…怎么转眼人就没了啊!林家!你们丧尽天良!为了赚钱,拿毒酒害人性命啊!我的老天爷啊…这可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这凄厉的控诉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熙攘的街道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旋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嚣。行人纷纷驻足,惊疑不定地围拢过来,对着门板上的张老蔫和哭天抢地的王娘子指指点点,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天哪!喝林家酒喝死人了?”

“真的假的?张老蔫?看着是没气儿了!”

“早上还见他扛活呢,这酒…就没了?林家酒…有问题?”

“我就说嘛,林家酒卖得那么快,指不定掺了什么…”

“啧啧,这下可出大事了!人命关天啊!”

“报官!必须报官!让官府来查!”

各种猜疑、惊恐、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数根芒刺,狠狠扎向酒坊门口的每一个人。林大山刚从后院出来,被这阵仗惊得脸色煞白,魁梧的身躯晃了晃,嘴唇哆嗦着,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氏闻声出来,看到门口躺着的死人,吓得“哎哟”一声,差点在地,被眼疾手快的林河扶住。林河自己也吓得小脸惨白,紧紧攥着母亲的胳膊。

沈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将林溪隐隐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门板上的尸体、哭嚎的妇人以及周围神情各异的围观者。他敏锐地捕捉到人群中有几张面孔神情异样,并非纯粹的震惊或同情,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窥探。

林溪的心,在最初的巨大冲击和寒意之后,反而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冷静下来。她拨开沈砚护在身前的手臂,步履沉稳地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门板和王娘子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素净的侧脸上,映不出半分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冰雪的沉静。她没有看哭嚎的王娘子,目光却如寒潭般投向她身后那几个抬门板的汉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妇人的哭嚎和周围的嘈杂:

“几位大哥,敢问张叔是在何处、何时饮用的我林家‘溪涧清’?饮了多少?饮后有何症状?又是在何处、何时发现…发现人没了的?”

她的声音异常平稳,每一个问题都首指要害。几个汉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冷静质问弄得一愣,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黑脸汉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梗着脖子粗声道:“在…就在他家!早上出门前喝的!就喝了一碗!喝完就说肚子疼,脸发青,没一会儿就…就倒地上没气儿了!就是你们家的酒!酒坛子还在他家摆着呢!林家丫头,人死在你家门口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一碗?”林溪眉梢微挑,目光转向哭嚎声稍有停顿的王娘子,声音依旧平稳,“王婶子,张叔平日酒量如何?这一碗‘溪涧清’,是何时从我家打的?打的哪一批酒?可有凭证?”

王娘子被她问得哭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喊:“你管他什么时候打的!就是你们家的酒!喝死人了还想赖账!街坊们都看看啊!林家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当家的啊…你死得好惨啊…”

她只顾撒泼哭喊,对林溪的问题避而不答。林溪心中疑窦更深。

“是非曲首,自有公断。”沈砚沉声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压下了部分喧哗,“王婶子痛失亲人,情有可原。但人命关天,岂能仅凭一面之词和哭闹就妄下定论?酒是否有问题,需仵作验看;张叔是否确因饮酒致死,需医者查明死因;这酒是否确系我林家所出,更需查验酒坛、购买凭证。当务之急,是报官!请县衙仵作、医官前来勘验,查明真相,还亡者公道,也还我林家清白!”

“报官!对!报官!”人群中有人喊道。

“就是!让青天大老爷来断!”

“沈秀才说得在理!”

沈砚的话有理有据,瞬间赢得了不少围观者的认同。那黑脸汉子和他同伴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变。

就在此时,一阵喧哗声从人群外传来。

“让开!都让开!官察办案!”

几个穿着皂隶服、挎着腰刀的衙役分开人群,簇拥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中年人走了进来。此人正是镇上专管治安诉讼的典史,姓胡。

胡典史背着手,三角眼扫过地上的门板、哭嚎的妇人,最后落在林家酒坊的招牌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地开口:

“本官接到报案,说此地出了人命官司?怎么回事啊?”他目光投向王娘子,“你这妇人,嚎什么?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王娘子如同见了救星,连滚爬爬扑到胡典史脚下,磕头如捣蒜:“青天大老爷!您要为小妇人做主啊!林家酒坊卖毒酒,害死了我当家的!就是他!早上喝了他们家的‘溪涧清’才没命的!证据确凿啊!求大老爷严惩凶手,还我公道啊!”

胡典史捋了捋他那两撇鼠须,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目光转向林溪和沈砚,眼神陡然变得严厉:“林家?又是你们?前些日子刚闹过粮行风波,这才消停几天,又闹出人命来了?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售卖毒酒,草菅人命!来人啊!”

他猛地一挥手,声色俱厉:“将这林家酒坊一干人等,连同这涉事酒水、账册,统统给本官锁了!带回衙门,严加审问!这酒坊,即刻封了!以免再有毒酒流出,祸害乡邻!”

“是!”几个衙役如狼似虎,抖着锁链就要上前拿人!

“大人且慢!”沈砚和林溪几乎同时出声。

沈砚上前一步,对着胡典史深深一揖,不卑不亢:“胡大人明鉴!此案疑点重重,尚未经仵作勘验、医官验尸,亦未查证死者所饮之酒是否确系我林家所出,更未查明其真正死因。大人仅凭这妇人一面哭诉,便断定我林家售卖毒酒,草菅人命,并要封铺拿人,恐有草率之嫌,更不符《大胤律》中‘人命重案,需勘验详实,证供确凿’之规定!学生恳请大人,依律行事,先派仵作、医官前来验看,再行定夺!若真系我林家之过,学生甘愿领罪,绝无怨言!但若有人栽赃陷害,也请大人明察秋毫,还我林家清白!”

林溪也紧随其后,声音清晰而坚定:“胡大人,民女林溪,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林家酒坊所出之酒,选料上乘,酿造严谨,绝无掺假使毒之理!每一批酒皆有记录可查!张叔之死,必有隐情!大人若此刻便封铺拿人,不仅我林家蒙受不白之冤,更可能让真凶逍遥法外!恳请大人详查!”

胡典史被沈砚一番引经据典、有理有据的辩驳顶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见林溪言辞凿凿,态度坚决,周围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觉得沈秀才说得在理,他若强行拿人封铺,恐激起民议。他三角眼滴溜溜转了几圈,冷哼一声:

“哼!好个伶牙俐齿!本官依律办事,岂容尔等置喙?不过…念在你们初犯,本官就给你们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他话锋一转,指着地上的尸体和哭嚎的王娘子,“仵作本官自然会派!但这苦主在此,口口声声指认你林家毒酒害命,众目睽睽,影响极坏!为安民心,也为查案所需,这酒坊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阴鸷的目光扫过林家众人惊怒交加的脸:“暂时停止沽酒!待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一滴酒也不准再卖!所有存酒,就地封存,听候查验!若有违抗,以妨碍公务论处!带走!”他最后一句是对着王娘子和张老蔫的尸体说的。

衙役们抬着门板,拖着哭哭啼啼的王娘子走了。胡典史又命人拿来盖着县衙大印的封条,当着众人的面,啪地一声贴在了林家酒坊的大门上!那鲜红的官印和刺目的“封”字,如同巨大的耻辱烙印,狠狠烫在了林家每一个人的心上。

围观的人群在衙役的驱赶下渐渐散去,但那些复杂的目光——怀疑、同情、幸灾乐祸——却如同附骨之蛆,久久缠绕不去。

酒坊的大门被粗鲁地关上,贴上封条。院内,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还蒸腾着热气和酒香的作坊,此刻如同冰窖。林大山死死盯着门上的封条,双目赤红,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关节瞬间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王氏捂着嘴,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林河扶着母亲,小脸绷得紧紧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恐惧。

沈砚看着门上的封条,又看看林大山手上的伤,眉头紧锁,眼神沉郁如寒潭。他深知,这绝非简单的意外或诬告,胡典史的出现和那不容分说的封铺举动,处处透着针对林家的恶意!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要彻底打垮刚刚站稳脚跟的林家酒坊!

他转头看向林溪。只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像一株风雪中的修竹。她并没有看那刺眼的封条,目光反而投向院中角落里那些封存好的酒坛,眼神幽深,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夕阳的余晖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金,却驱不散那眉宇间凝聚的冷冽与凝重。

“爹,娘,小河,别慌。”林溪的声音打破了院中的死寂,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封条封不住真相。他们越是急不可耐地想给我们定罪,就越说明他们心虚。”

她转过身,目光一一扫过家人,最后落在沈砚身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冷静的火焰:“他们想用浊酒泼脏我们,我们就用真金,把这盆脏水烧干!沈砚,律法是你所长。胡典史既然要走官面文章,我们就在这文章里,给他找出破绽!找出那泼脏水的手!”

“好!”沈砚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眼神中的沉郁被锐利的光芒取代,“律法如炉,真金不怕火炼。他们留下的破绽,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林溪点点头,思路清晰,语速加快:“爹,娘,你们稳住心神,看好家。小河,你悄悄出去,找几个平日与张老蔫相熟、为人可靠的叔伯打听,尤其是今早见过张老蔫的人,问清楚他早上出门前的行踪、状态、和谁接触过、身上有没有带酒!记住,要小心,别打草惊蛇。”

“姐,我明白!”林河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沈砚,”林溪看向他,“我们分头查。胡典史既然要封存存酒查验,就让他查!我们林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死人那边,是最大的破绽。张老蔫死得蹊跷,王娘子的反应也太过刻意。我怀疑,张老蔫根本就不是死于饮酒,至少不是死于我们的酒!他可能是被人下毒,或者本身就有急症,被利用了!我需要知道他的真正死因!”

沈砚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仵作验尸是关键!但胡典史恐怕不会让公正的仵作插手。我立刻去县衙,想办法打点或者通过其他渠道,务必弄清楚张老蔫的验尸结果!还有,那坛所谓的‘证酒’,也要想办法弄到一点样本,我们自己验看!”

“嗯!”林溪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另外,胡典史…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赵德福刚吃了大亏,心有不甘…这背后,恐怕少不了他的影子。沈砚,你在县衙,也留心一下胡典史和赵德福之间是否有过密的来往。”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己将各自的任务和背后的凶险了然于心。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手躲在暗处,用心险恶,手段卑劣。但林溪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冷静与决绝。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缓缓笼罩了被贴上封条、陷入死寂的林家小院。然而,在这片压抑的黑暗中,两簇冷静而炽热的火焰,己然无声地燃起,悄然刺破浓稠的夜色,分头奔向各自的目标。

林溪换上了一身深色的粗布衣裳,将长发利落地挽起,用布巾包好。她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翻出院墙,朝着镇西张老蔫家那片低矮破旧的棚户区潜行而去。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灭她心头那簇越烧越旺的火。

与此同时,沈砚也踏入了县衙那熟悉又陌生的高墙之内。他没有去灯火通明的签押房或典史值房,而是凭着记忆,走向位于衙门西北角、最为僻静阴森的仵作房所在院落。那里,或许埋藏着撬动这场阴谋的关键。他紧了紧袖中仅剩的几块碎银,深吸了一口带着衙门特有陈腐气息的冰冷空气,眼神锐利如刀。

错乱漏章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