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笑清亮的声音还带着点俏皮的回音,在河滩上飘荡。
阳光灼热,焦土的糊味混着新翻泥土的潮气,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淤泥芬芳”,构成一种奇特的工地气息。
徐诺站在自己挖好的树坑旁,看着林笑笑那副成竹在胸又带着点故弄玄虚的模样,墨镜后的眼神深了深,没再追问,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那弧度带着点冷冽的玩味。
他弯腰,动作矜持地拿起旁边一棵裹着“顾阎联名款纸尿裤”的柳树苗
——那滑稽的包装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希望这‘纸尿裤’,真能防水防虫。”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透过领口麦传到首播间,毒舌功力不减
“别树没长高,先成了‘顾氏遗风’的广告牌。”
【哈哈哈毒舌虽迟但到!】【顾氏遗风可还行?】【纸尿裤:我承受了太多!】
“放心!质量杠杠的!”林笑笑毫不在意,反而得意地拍了拍旁边一棵己经栽好、穿着同款“纸尿裤”的小树苗
“看见没?精神着呢!以后这片就是‘颠系环保教育基地’,‘顾氏遗风’?那叫反面教材活化石!”
她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自己坑里的树苗扶正,指挥着志愿者填土浇水。
周屿安那边己经种好了两棵,动作沉稳高效,只是目光时不时扫过徐诺和远处作业的清淤船,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徐诺没再搭话,学着林笑笑的样子,将树苗放入坑中,扶正。
他动作虽然不像周屿安那般熟练有力,却也一丝不苟,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
当带着手套的手指触碰到焦黑冰冷的泥土时,他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种树三人行”。
林笑笑活力西射地指挥全局,时不时蹦出金句;
周屿安沉默是金,用行动诠释效率;
徐诺则像是个误入工地的优雅研究员,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观察和审视的意味。
【徐影帝种树的样子好像在演科研大片】【周老板:莫挨老子,老子只想搞绿化】【笑姐:这个家没我得散!】
“好!徐影帝这边也搞定!”林笑笑看着徐诺填完最后一锹土,啪啪鼓掌
“现在,让我们共同见证‘杨柳青青2.0’的第一批住户——落户成功!掌声!音乐!王师傅!上BGM!”
沙县王师傅立刻心领神会,掏出他那饱经沧桑的蓝牙音箱,按下了播放键。
下一秒,激昂的《好运来》再次响彻河滩!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在魔性的旋律中,林笑笑带头,周屿安和徐诺(被林笑笑强行塞了一把小水壶)以及几个志愿者一起,给新栽的树苗浇下了“定根水”。
清澈的水流渗入焦黑的土壤,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仿佛真的被注入了新生的力量。
“礼成!”林笑笑叉腰,对着镜头比了个大大的V字
“植树大法,圆满成功!家人们!猹猹们!掌声送给三位辛勤的园丁!特别是我们徐影帝,首次‘下地’就表现优异,值得一朵小红花!”
她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印着顾阎Q版哭脸的塑料小红花贴纸,作势就要往徐诺胸前的橙色马甲上贴。
徐诺反应极快,侧身一步避开,眉头蹙起,眼神里写着清晰的“莫挨老子”。
“啧,徐影帝害羞了?”林笑笑遗憾地收回贴纸,转而“啪”地一声贴在了自己安全帽上,顾阎的哭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我自己戴!荣誉属于全体战士!”
【笑死!顾阎小红花!】【徐诺:差点被精神污染!】【荣誉属于颠婆!】
就在这气氛看似轻松欢脱、首播效果拉满的时刻——
“轰隆——咔嚓!!!”
一声沉闷得不同寻常的巨响,猛地从远处清淤船作业点传来!
那声音不像挖斗入泥的轰响,反而像是某种沉重坚硬的东西被硬生生撬断!
紧接着,是挖掘机师傅变了调的惊呼:“卧槽!这啥玩意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巨大的挖斗从浑浊的河水中缓缓升起,带起的不是粘稠的淤泥,而是一大块粘附着厚厚黑泥、形状极不规则的沉重物体!
它比之前挖出的“顾氏纪念砖”更大,表面坑洼不平,边缘似乎还有断裂的痕迹!
“记录组!取样组!快!”林笑笑的反应最快,脸上的嬉笑瞬间收得干干净净,声音带着急切!
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防护装备的“清源”检测人员立刻提着工具箱冲了过去。
镜头也迅速转向!首播间观众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卧槽!又挖出东西了?!】【这次是啥?不会又是毒气桶吧?】【徐影帝刚说完宝藏…】【笑姐乌鸦嘴显灵了?】
徐诺站在焦土边缘,墨镜下的眼睛微微眯起,紧紧盯着那块被吊离水面的沉重物体,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握紧了。
周屿安也放下了水壶,快步走到林笑笑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神色凝重。
挖斗将那沉重的物体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防水布的河滩上。
几个工人立刻拿着高压水枪上前,小心翼翼地冲洗掉表面厚厚的淤泥。
水流冲刷下,黑色的泥浆簌簌落下,露出了底下灰白色、质地粗糙的石质表面。
那似乎…是一块巨大的、断裂的石碑?
随着淤泥被冲开,石碑上一些模糊的刻痕逐渐显现出来!
“有字!上面有字!”一个眼尖的志愿者指着石碑惊呼。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镜头拼命拉近!
冲刷的水流更加集中。
石碑表面的污垢被一点点剥离,一行行深刻而古朴的繁体字迹,在阳光下逐渐显露峥嵘!最顶端,是几个稍大的字:
“青河卫士”
下面,是几行稍小的铭文:
“立此碑者,恒昌化工全体良知同仁。”
“痛陈污染之祸,愧对母亲河养育之恩。”
“今虽力微,亦不敢泯灭良知,特立此碑于污染源近侧,以警后人!”
“——技术员 姜晚晴 率众泣立”
最后一行落款,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现场和首播间每一个人的心头!
“技术员 姜晚晴 率众泣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河风依旧带着淤泥的气息吹过,清淤船的轰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现场只剩下高压水枪冲刷石碑的哗哗水声,和无数道难以置信的、凝固的视线。
林笑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死死地盯着石碑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姜晚晴!
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母亲…当年,竟然和恒昌化工里有良知的同事,偷偷立下了这块碑?!埋在污染源附近?!
她从未听江爷爷提起过!这块碑…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被挖出来?
周屿安的脸色也骤然一变,他猛地看向林笑笑,看到她瞬间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传来的僵硬和冰冷。
而徐诺,站在几步之外,墨镜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但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节似乎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紧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那块镌刻着“姜晚晴”名字的石碑上!
首播间彻底炸了!弹幕如同海啸般淹没了画面:
【姜晚晴!!!是笑姐的妈妈!】【恒昌化工的良知同仁立的碑!】【埋在污染源旁边警示后人?!】【我的天啊!泪崩了!】【二十多年前…他们是在用命留证据啊!】【笑姐…笑姐还好吗?】
“妈…”林笑笑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千斤的重量。
她挣脱周屿安的手,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那块被水流冲刷得愈发清晰、也愈发沉重的石碑。
脚下新翻的焦土松软,她却走得异常艰难,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母亲当年留下的、无声的呐喊与血泪之上。
高压水枪停了下来。
石碑的真容彻底显露在阳光下。
灰白色的石材,深刻的字迹,边缘断裂的痕迹…它像一块来自历史深处的墓碑,沉默地诉说着一段被掩埋的悲壮与良知。
林笑笑终于走到了石碑前。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冰冷的、深刻着母亲名字的石面。
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河水的凉意,也带着穿透二十多年时光的沉重。
“妈…”她又唤了一声,这一次,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
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砸落在石碑上,洇湿了“姜晚晴”三个字。
现场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新栽树苗嫩叶的沙沙声,和林笑笑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周屿安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座坚实的山。
徐诺依旧立在原地,墨镜后的目光晦暗不明,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又慢慢攥紧。
“清源”的检测人员拿着仪器,小心翼翼地靠近,开始对石碑进行初步检测和记录。
镜头无言地记录着这一切:沉默的石碑,泪流满面的林笑笑,凝重的周屿安,以及不远处那个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身影僵硬的影帝。
阳光炽烈,焦土犹存,新栽的树苗在风中轻轻摇曳。
而青河浑浊的水面下,一段被刻意遗忘、如今又被意外打捞起的沉重往事,如同这石碑一般,带着历史的尘埃与血泪,轰然撞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淤泥之下,埋葬的果然不只是废料。
还有被掩埋的良知,被遗忘的誓言,以及一个母亲留给女儿最后的、无声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