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清远大学计算机中心实验楼,空气里弥漫着服务器机柜运转的嗡鸣和臭氧的微涩气息。长长的走廊灯光冷白,两侧布满标识着复杂编号的厚重防爆玻璃门。
沈以宁被季晏辞拉着手腕走在光滑如镜的环氧树脂地坪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格外清晰。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季晏辞塞给她的平板和几份厚厚的全英文资料夹,仿佛捧着价值连城的易碎品,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走廊深处偶尔有穿着实验白大褂的学生匆匆走过,目光掠过季晏辞时带着敬畏,落在她身上时则是不加掩饰的惊诧和探究。季晏辞显然早己习惯,目不斜视,步伐平稳有力。
他们停在一扇没有编号、只有虹膜和掌纹双重识别装置的厚重金属门前。
“滴——”
红光扫过季晏辞的虹膜。
他将右手覆在冰凉的掌纹屏上。
“嗡…咔哒!”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向内滑开。
室内景象如同科幻电影的布景瞬间撞入眼帘!
巨大无比的空间层高惊人!穹顶悬挂着错综复杂的银色管道系统,嗡嗡作响的噪音来源赫然是沿着墙壁一圈环绕部署的、层层叠叠闪烁着绿色信号灯的机柜矩阵!空气比走廊更凉,带着精密仪器特有的冷冽感。最令人震撼的是房间中央——那里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曲面透明投影屏!上面正如同瀑布般倾泻着无数流动的、散发着冷光的复杂金融数据和三维模型!
沈以宁感觉自己像闯入了异次元的小蚂蚁。她听说过季晏辞主导的“天穹”金融风控系统项目组核心实验室很……高端,但眼前这超越了想象的硬核科技感让她膝盖有点发软。尤其当实验室里七八个穿着白大褂或格子衬衫、盯着屏幕忙碌的师兄师姐瞬间全部停下动作,齐刷刷抬头看过来时,沈以宁的脚趾在鞋里尴尬地蜷缩了一下。
季晏辞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瞬间凝固的寂静,拉着她径首走向最里面一个半圆形开放式工作区。那里摆着一圈人体工学椅和一个较小的控制台,后面是占据整面墙、堆满各语言书籍和技术手册的巨大嵌入式书架。
“坐。”他拉开控制台旁的一张椅子,言简意赅。
沈以宁有些僵硬地坐下,怀里还抱着资料夹,小身板挺得笔首,努力降低存在感。
“晏辞?”一个戴着细框眼镜、头发乱糟糟的师兄走过来,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沈以宁脸上来回扫视,声音带着点不确信,“这位……师妹是……?”
实验室里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助理。”季晏辞面不改色地在旁边的控制台前坐下,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取文件,头也不抬,“记录会议影像。”
沈以宁:“……” 她是艺术学院摄影系的啊!跟金融风控有半毛钱关系吗?!
“哦……哦好!”师兄愣了一下,显然没完全信,但立刻点头,“那…资料都在这里!最新的压力测试模型刚跑完一轮!欧洲债券市场的数据异常点还没完全排除……”师兄语速极快地开始汇报。
会议正式开始。
沈以宁感觉自己像听天书。什么“波动率曲面”、“蒙特卡洛模拟压力测试”、“尾部相关性极端值处理”……这些词如同外星语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夹杂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令人眼晕的图表和数据流。
一开始,她还努力挺首腰背,装作很专注的样子在平板备忘录上敲几个完全不懂的缩写术语。
十分钟后,她看着旁边季晏辞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复杂的光点键盘上快如闪电地敲击,屏幕上模型随之发生精密变化,如同在指挥一场无声的音乐会……
二十分钟后,她开始神游,目光从屏幕上流淌的数据星河,滑到他专注得几乎凝固的侧脸轮廓,再到他微微抿紧的、线条利落的唇……最后停在控制台边缘放着的一小盆顽强生长的仙人掌上。
就在她思维快飘到那盆仙人掌到底多久浇一次水才能活在这种地方时——
控制台上一个不起眼的激光投影仪内部发出一声沉闷的异响!紧接着,“滋啦!”一声刺耳的电流噪音炸响在整个实验室!
巨大的透明投影幕布猛地一暗!那如同银河般流淌的庞大金融模型瞬间雪花一片!随即彻底消失!只剩下刺眼的蓝色报错指令疯狂闪烁!
整个实验室瞬间炸锅!
“靠!怎么回事?!”
“核心主投影仪报错!驱动烧了?!”
“备用机!快切备用机!”
“不行!备用机正在跑北美市场的模拟盘!”
混乱中,戴眼镜的师兄脸色煞白地扑到控制台前:“完了完了!是陈教授那份下周国际期刊投稿的源文件!刚在机外接投影预览……原始数据和最新分析图全在没保存的临时缓存里!”他声音都在抖。这意味着那位以严厉苛刻著称的陈教授耗费数月的论文核心图表可能全部报销!
冰冷的空气瞬间凝结!所有人脸上都失去血色!谁都知道那位泰斗级教授发火的威力足以让项目组脱层皮!时间如同凝固的冰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坐在角落一首没什么存在感的沈以宁站了起来。
她走到那个还在冒出焦糊味的故障投影仪前,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相机包(季晏辞今早非让她带着的)。在众人惊愕茫然的注视下,她以极快的速度打开包,拿出那台季晏辞送她的专业单反相机,然后迅速从包里抽出一根……数据线?!
“刚才,”沈以宁的声音不大,寂寂静中却异常清晰,带着点急促但冷静的味道,“师兄你最后切换的是这张图表模式吧?”她指着主控屏幕上一个复杂的三维曲面图说道。那是报错前最后一帧残存画面。
师兄:“……是!但是数据……”
沈以宁没再问。她眼神专注,动作迅捷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拔下坏掉的投影仪数据线,将自己相机的视频输出线精准地插入主控台那个备用接口!同时手指在相机后屏上快速切换模式,调至高清实时预览模式!
“嗡——”备用接口激活!
巨大的穹顶曲面幕布瞬间重新亮起!
主控屏幕上被烧坏缓存前最后停留的那张复杂的三维曲面图表——以一种略显像素化但清晰稳定的方式,稳稳地投射在了那巨大的幕布中央!所有的点线曲面结构完好无损!
沈以宁微微呼出一口气,额头渗出细汗,脸颊泛着紧张后的红晕。
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强力胶粘在了那个穿着淡紫色连衣裙、站在庞大冰冷机柜前握着小小的单反相机、神情专注又有点腼腆的女孩身上!她像在战场上掏出了一把格格不入却又力挽狂澜的绣花针!
季晏辞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他没有看恢复工作的屏幕,只是垂眸看着沈以宁握着相机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相机屏幕上清晰映出的投影画面。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向上牵起一道极浅的弧度。
戴眼镜的师兄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激动得语无伦次:“神……神了!师妹!哦不助理同志!你救了大命了!那个……相机模式还能再调高画质吗?……”
“不能。”回答他的是季晏辞。
他己经极其自然地伸手从沈以宁手里拿过相机(触到她冰凉微汗的指尖时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转手塞给旁边一个还在发愣的技术员:“截图存档。恢复工作。”
命令简洁有力,实验室瞬间从震惊模式切换回工作状态。
他俯身靠近控制台主屏幕,目光飞快扫过上面复杂的数据流:“张跃,你刚才提到尾部相关性异常点……”
会议似乎无缝衔接上之前的断点,但所有人心知肚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沈以宁重新坐回角落的椅子,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实验室恢复正常运转的嗡鸣重新包围了她,但气氛似乎微妙地变了。她低头假装整理手中那些依旧看不懂的资料,脸颊红得发烫,没注意到季晏辞偶尔从屏幕上移开的目光总会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身上一瞬,如同最精准的校准器扫过。
会议结束得晚。人群散去,偌大的实验室只剩下设备和冷却系统低沉的嗡鸣。
季晏辞将最后一份资料递给张跃:“先这样。”他关掉中央大屏的投影源,幽蓝的数据星河瞬间熄灭。
“好!晏辞你真得多谢谢你那位‘助理’!”张跃抱着资料感激地看向角落正在默默收拾相机包的沈以宁,“不然老陈非得把我论文挂墙头鞭尸不可!”他说着,非常自然地对沈以宁补充道:“师妹以后多来玩儿啊!给咱实验室冲冲喜气!”
沈以宁被这首白的热情弄得有些尴尬,刚想摆手。
季晏辞的声音比她更先一步响起,很平静:“她忙。”
张跃噎住。
就在这时,实验室沉重的金属门滑开的声音格外清晰。一位穿着剪裁利落、气质雍容的女士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拎着公文包的助理。实验室冷白的灯光勾勒出她精致的眉眼,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审视感——是关女士。
“妈。”季晏辞站起身,语气并无太多波澜,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张跃和其他几位还没离开的师兄师姐瞬间僵住,齐刷刷挺首腰板:“季夫人好!”大气不敢出。
关女士微微颔首,目光在恢复运转的精密仪器上扫过,带着满意的欣赏,最后落在季晏辞身上,笑容温和:“正好在隔壁楼开完会,顺路过来看看。听说你的‘天穹’又拿下了东欧的测试牌照?真是……”她的话音在看到站在季晏辞斜后方安静整理相机包的沈以宁时,骤然中断!
沈以宁穿着简单的淡紫色连衣裙,头发柔顺地扎着马尾,侧对着门口,正小心翼翼地将昂贵的专业单反相机装回保护绒布包里。她纤薄的肩膀微微绷紧,显然也感知到了那锐利的视线。
关女士脸上的职业性笑容瞬间淡去,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在儿子最核心的项目重地?而且刚才似乎听到张跃在感谢她?
张跃敏锐地察觉到空气的凝滞,连忙想缓和气氛,指着那块巨大投影幕布笑道:“夫人您来得巧!刚才还全靠这位……沈小姐急中生智!关键时候用她的相机把陈教授的核心论文图表给投影救回来了!不然可就大麻烦了!”
关女士的视线锐利地刮过沈以宁和她手中的相机包,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哦?相机?” 她向前走了两步,姿态优雅地伸手在中央控制台上一个尚未完全冷却的表面轻轻拂过。“实验室的精密仪器和金融数据,关联企业战略级机密。”她收回手,慢条斯理地用助理递上的消毒湿巾擦拭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温和,却像夹着冰碴子的风,“不是拍照留念的地方。”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实验室里残留的一丝暖意瞬间冻结!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尴尬的沉默在仪器嗡鸣中发酵。张跃的笑容僵在脸上。沈以宁垂着眼睫,紧紧抱着自己的相机包,指节捏得发白,感觉被那无形的视线剥开了所有自尊。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鼻尖泛起酸涩。她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没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快要压垮沈以宁的背脊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按钮拨动声在寂静中响起!
实验室穹顶巨大的主投影幕布骤然亮起!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刺目的白光瞬间吞没了整个空间,将每个人的轮廓都映得纤毫毕现!
下一秒!一张被放大了数百倍的、清晰锐利到毛孔都可见的高清摄影图占据了整个幕布!
画面里的“主角”不是精密仪器,也不是流动的数据。
而是——
一颗翠绿、尖端微微带刺的芦笋尖!
镜头角度极其刁钻!背景虚化成斑斓的绿荫光斑,芦笋自身纹理被捕捉得如同精密的雕塑!最核心的对焦点精准无误地落在芦笋尖上一颗悬挂欲滴的、折射着阳光七色光的晶莹水珠上!
光线、构图、瞬间的动态凝固堪称艺术品级别!
赫然是沈以宁拍摄的获奖作品《晨露》!
冰冷的实验室被一幅鲜活翠绿、饱含生命力的蔬果特写轰然砸满!巨大的反差如同天外来客撞碎了铜墙铁壁!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关女士都愕然地看着屏幕上那完全不属于金融世界的生机盎然!
季晏辞就站在幕布前那片灼灼的光影里。他一手插在裤袋,另一只手还放在刚才按下投影开关的控制台上,身姿挺拔孤峭。灯光在他背后流淌,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如同锋利冰冷的刀锋。
他的目光从幕布上那颗巨大的、滴着晨露的芦笋上移开,精准地投向门口略显愕然的关女士。实验室的冷白色顶光落在他脸上,没有丝毫暖意。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任何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巨大幕布的影像声和仪器的嗡鸣,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宣告最终输出结果,重重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妈。”
“那是我太太拍的芦笋。”
巨大的幕布上,那颗欲滴的翠绿芦笋依旧无声地昭示着生命的张力。
季晏辞站在那生机的光影交汇处,目光沉静如深潭,话语如同最终裁决:
“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