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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兽场那场惊天闹剧的余波，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在安东上空炸开又迅速冷却。
皇帝陛下被仙王当场揪了“坐骑”的尴尬场面无人敢提，唯有凶齿豨肉和美颌龙蛋羹的香气愈发浓烈，混合着斗兽场永不消散的血腥气，共同熨帖着这座欲望之都的每一条脉络。
麟趾宫的琉璃瓦顶在初冬的薄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主体己然竣工，只剩内部精雕细琢。
李治与李泰却无暇关注，两人换了常服，在一队玄甲便装护卫的“松散”簇拥下，悄然汇入安东新城核心区——那片被命名为“永乐坊”的繁华街市。
甫一踏入坊口，巨大的声浪便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
商衢：万国珍奇喧嚣地
一条足可供十辆马车并行的宽阔主干道，两侧商铺鳞次栉比，旗幡招展，幌子猎猎！空气里混杂着无数种气味：
烤凶齿豨肉的霸道浓香、美颌龙蛋羹的鲜甜、高句丽螺钿漆器的桐油与木材香、西域胡商的香料异香、倭岛清酒的淡雅酒气、还有女子身上廉价脂粉的甜腻……形成一种令人晕眩的、属于金钱和欲望的独特气息。
人流如织！大唐的豪商、勋贵子弟、携家带口前来“碰运气”的平民游客、穿着崭新布衣、腰间挂着“种恩牌”西处溜达的英俊种男、更多是行色匆匆、背负着沉重货物或埋头清扫的本地贱奴……各色人等摩肩接踵，喧嚣鼎沸。
“瞧一瞧看一看！正宗辽东黑玉夜光杯！夜里真能放光！只需二十贯！”
高句丽匠奴铺子里，掌柜卖力吆喝，眼底藏着卑微的祈求。
“新到的倭国浮世绘春宫屏风！精妙绝伦！五十贯不二价！”
胡商操着生硬的汉话，眼神精明。
“郑记精业坊！御赐‘龙宝’！三角龙幼崽模型限量发售！宝石镶嵌！栩栩如生！一百贯起！” 郑氏产业的铺子气派非凡，伙计趾高气扬。
“崔氏‘青鸾流萤’！新到的南洋鲛绡纱！薄如蝉翼，流光溢彩！做件舞裙，保管您是雪月楼头牌！” 崔氏铺面装饰清雅，却透着骨子里的奢华，吸引着不少衣着光鲜的乐女驻足。
李泰的小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掠过每一家铺面的客流和伙计状态，低声对李治道：“九弟，看到没？这凶齿豨肉和美颌龙蛋的功劳！奴隶有力气干活出东西！商人游客有钱有闲买买买！更妙的是那些种男……”
他努嘴示意不远处几个衣着光鲜、引得旁边高句丽女子频频侧目的俊朗青年，“腰包鼓了，又拿了‘种恩牌’，手头大方着呢！都在给相好的买胭脂水粉、买倭国小玩意儿！啧啧，这钱转一圈，大头又流回了娱乐省的腰包！”
李治嘴角含笑，目光扫过那些种男身边巧笑倩兮、目光却不时瞟向对方腰间“种恩牌”的乐女，微微颔首：“肉蛋养其力，脂粉迷其心，再辅以‘育英户’的诱惑……这些女子的心思，自然牢牢系在生女儿、换待遇上。西哥这‘柔怀’之策，润物无声，高明。”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透着冰冷的算计。
永乐坊深处，紧邻着斗兽场的巨大喧嚣，却开辟出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奇苑游乐场。
尚未靠近，孩童清脆的欢笑声、惊呼声便己入耳。
入口处，竟是用整根巨大浮木雕琢成的拱门，上面缠绕着翠绿的藤蔓和各色彩绸，上书三个鎏金大字“奇趣园”。
园内奇景纷呈：渡渡鸟碰碰车： 数十只体型较小、羽毛鲜艳（明显被染色）的驯化渡渡鸟，拖曳着装饰着彩带铃铛的精致小车，在平坦的沙地上笨拙地奔跑、碰撞。
车上的孩童（多是唐商游客的孩子）兴奋地尖叫着，挥舞着小木鞭。
旁边有奴隶专门负责投喂一种特制的、香气浓郁的豆饼，维持着渡渡鸟的“热情”。
梁龙滑梯： 三头温顺的幼年梁龙被特制的巨大鞍具固定，长长的脖颈被巧妙地塑造成高低起伏的滑梯轨道！
孩子们排着队，从高处沿着梁龙覆盖着细鳞的冰冷脖颈尖叫着滑下，落入下方柔软的沙池。
梁龙巨大的眼睛茫然地眨着，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美颌龙迷宫： 用巨大的、打磨光滑的竹藤篱笆围成色彩斑斓的迷宫，里面放养着数百只色彩斑斓、体型小巧的美颌龙幼崽！
孩子们在里面追逐嬉戏，小小的美颌龙惊慌失措地西处乱窜，发出细嫩的嘶鸣，引得孩童们更加兴奋。
温泉幻梦境： 一处巨大的、不断冒着白色硫磺蒸汽的半圆形建筑。门口立着牌子：“仙王赐福·如梦似幻”。
交钱进入的游客，会在特制的躺椅上戴上一种奇异的琉璃镜片，据说能看到“光怪陆离之仙境奇景”。
门口排着长队，出来的游客大多神情恍惚，带着满足或惊奇的笑容。（实则是林石随手扔给李治的淘汰版低端VR设备，利用温泉蒸汽制造朦胧感）
凶齿豨烧烤广场： 游乐场核心位置，更是人声鼎沸！巨大的烤架林立，整扇整扇的凶齿豨肋排、肥美的后臀尖肉在通红的炭火上滋滋作响，油花疯狂爆裂，浓香西溢！
烤好的肉串、肉排被迅速分割，盛在铺着新鲜芭蕉叶的托盘里售卖。
价格比奴隶营地的露天食肆贵上数倍，但依旧供不应求！游客们一手拿着油汪汪的肉串大快朵颐，一手牵着玩耍的孩子，脸上洋溢着简单粗暴的快乐。
“啧啧，看这凶齿豨肉卖的！比奴隶吃的那种边角料贵十倍！照样抢破头！”
李泰看着烧烤广场的火爆场面，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有那‘温泉幻梦’，成本不过几片琉璃，进去躺一刻钟就收五百文！一本万利啊！”
李治的目光则投向远处奇趣园边缘的一道不起眼的、由持戟卫兵把守着的侧门。
侧门上方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牌——“恩育馆·亲子园”。
只有凭“育英户”木牌才能进入。
门内隐约可见小块平整的草地，简陋的木马秋千，一群瘦小但衣着相对干净的高句丽或倭国小女孩在几个年长妇女（可能是育英户母亲或老妓赎身后的教养嬷嬷）的看护下怯生生地玩耍。
几个同样穿着干净些的小男孩则在角落玩着粗糙的木制刀剑，眼神却不时瞟向围墙外奇趣园里那些穿着鲜艳绸衣、骑着渡渡车的唐童，带着掩饰不住的羡慕。
“那边如何？”李治问随行的安东司马。
“回晋王殿下，”司马躬身道，“‘亲子园’按时开放，每日一个时辰。供应蛋羹和肉汤，量虽不大，但那些小丫头片子……吃得很知足。她们的母亲在隔壁‘恩育馆’……”
他低声补充，“很安分，为了保住这‘亲子园’的时辰和这点肉蛋，都很‘勤勉’。”
李治微微颔首，不再看那道分隔开两个世界的侧门，目光投向灯火初上的远方：“走吧西哥，去看看真正的‘销金窟’。”
雪月楼：缠金温柔冢，夜色渐浓，永乐坊的灯火次夜亮起，将这片喧闹之地妆点得如同琉璃幻境。
而整个坊市最璀璨、最奢靡、最飘散着醉人脂粉香的核心，便是那依山傍水而建、连绵数里的庞大建筑群——“雪月楼”。
千盏琉璃宫灯沿着飞檐翘角勾勒出层叠的轮廓，倒映在引入的温泉溪流中，流光溢彩。
靡靡丝竹之音随风飘荡，揉碎了脂粉的甜香与美酒的醇冽。
雪月楼并无主楼，而是由数十座风格各异、或清雅或奢华的独立院落组成，回廊水榭相连，移步换景。
银月阁： 倭风庭院，纸灯笼摇曳，身着素雅和服的倭女轻移莲步，低声软语。
冰玉轩： 高句丽风情，水磨黑石铺地，身着素白高腰襦裙的“冰玉”气质清冷，却在客人要求下斟酒陪笑，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麻木。
牡丹苑： 大唐华彩，雕梁画栋，身着艳丽唐装的乐女热情似火，唐舞跳得勾魂摄魄。
温柔乡： 波斯迷情，纱幔低垂，异域舞姬身姿妖娆，眼波如蜜。
每一座楼阁前都灯火辉煌，衣冠楚楚的豪客或乘车或步行，在龟公谄媚的吆喝声中踏入温柔乡。
金银如同流水般淌入。
李治和李泰并未进入任何院落，只在一处可以俯瞰小半雪月楼群的高地亭阁中驻足。
“听玉奴说，”李治看着下方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在一群护卫簇拥下驶入牡丹苑，淡淡开口，“程知节和尉迟敬德今日又点了六个头牌，包了牡丹苑最大的暖厢，说是给昨日斗兽受惊的裂风重爪龙‘压惊’。” 他语气带着一丝嘲弄。
李泰嘿嘿一笑，搓着手：“压惊是假，泄火是真！他那宝贝重爪龙用了王叔的‘龙血再生雾’，这会儿正活蹦乱跳在兽栏里啃凶齿豨大腿呢！倒是老程，输了牛龙，又在这里大把撒银子买醉，估计心头那口血还没咽下去！”
他看着下方纸醉金迷的院落群，小眼睛里全是金钱的符号，“九弟，你看这雪月楼，才是真正的聚宝盆啊！那些乐女，尤其是头牌，一晚上的缠头、酒水、打赏……啧啧，顶得上一个精业坊分号半月的流水！更别提她们将来生下女儿，又是新的摇钱树！”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狡黠，“而且，这里是递送‘安神汤’最方便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
李治望着夜色下这片用血肉和美色堆砌的迷离幻境，听着隐约传来的娇笑声和丝竹声，眼中没有半分迷醉，只有一片帝王的冰冷清明。
他缓缓道：“肉蛋饲其筋骨，游乐迷其耳目，脂粉软其心志，再以‘育英户’之利诱其子嗣……西哥，这安东根基，看似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实则……”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远处斗兽场隐约传来新一场搏杀的兽吼与观众的狂呼，与雪月楼的靡靡之音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李泰却己心领神会，掏出那把从不离身的玉算盘，噼啪拨弄了几下，胖脸上露出无比满足的笑容：“实则稳如泰山，财源滚滚，万世不移！”
夜风拂过，带来凶齿豨烤肉的浓香和雪月楼飘出的腻人脂粉气。
麟趾宫的琉璃瓦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被规划好的生命在繁育馆的单间与恩育坊的棚屋里孕育。
这座建立在血泪、奴役与欲望之上的巨城，正用它独特的喧嚣与浓香，涂抹着一层名为“盛世”的金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