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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偏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死气与浓郁的血腥药味。
数名须发皆白的太医令聚在龙榻之前，个个面色灰败，汗水浸透了官袍，手指搭在李渊枯瘦如柴的手腕上，却感受不到半点生机勃发的迹象。
太上皇李渊静静地躺在御榻之上，身下是刺目的明黄锦被，却更衬得他脸如金纸，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方才御医们紧急处理过了：接上了明显断裂的左臂骨（被古神翼龙剧烈颠簸甩撞导致），用夹板固定；头部撞击的伤口敷上了厚厚的止血药膏，但依旧有细微的血丝渗出；最致命的，是那几次从高空狠狠砸落在龙背上的撞击——御医们小心翼翼地剪开李渊胸前的明黄寝衣，露出胸膛。
那枯瘦的胸膛上，一片可怕的、深紫色的淤血印记覆盖了大半，边缘微微凹陷，触之坚硬如石！不用诊脉，仅凭肉眼和经验，所有御医都心沉到了谷底——胸骨碎裂，内腑必有重创！
这般伤势，莫说是一个年过花甲、早己被深宫岁月掏空的老人，便是壮年汉子，也难逃一死！
“陛下……”为首的王太医令收回手，声音艰涩沙哑，对着守在榻边、如同一尊石雕般的李世民缓缓摇头，眼中充满了无力与悲悯，“太上皇……脉象散乱欲绝，气若游丝……此为……此为脏腑破裂，气血崩坏之绝症……非人力……所能挽回……还请……陛下节哀……” 最后西个字，他说得几乎无声。
节哀？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李世民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他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巨大的恐惧和失去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冻结！他踉跄着扑到榻前，死死抓住李渊那只未曾受伤、此刻却冰冷僵硬的手。
那枯槁的触感，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脉搏，都在残忍地宣示着太医的判断。
“父皇……父皇……” 李世民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前所未有的哽咽与孩童般的无助，滚烫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李渊冰冷的手背上，“您醒醒……看看儿臣……看看二郎啊……”
或许是那滚烫泪水的刺激，或许是李世民那撕心裂肺的呼唤终于穿透了死亡的迷雾。
李渊那紧闭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灰败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气息声：
“二……郎……”
这一声呼唤，不再是冰冷疏离的“陛下”，而是深埋在记忆深处、那个带着无比宠溺和温暖的称谓——二郎！
是李世民还是晋阳李家那个意气风发、备受父亲宠爱的二公子时的称谓！
李世民浑身剧震，如同被雷电击中！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父亲的脸，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的心房！
“父皇！父皇您醒了？！您认得儿臣了？！” 他紧紧攥着父亲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变形。
李渊的眼皮极其吃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浑浊无光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在李世民那张因为恐惧、希冀、悔恨而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怨恨、猜忌、冰冷的算计，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纯粹的、属于垂暮老人的茫然与脆弱。
“二……郎……” 他又艰难地重复了一次，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呼吸声掩盖。
他看着李世民脸上的泪痕，枯槁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在李世民紧握着他的手背上，轻轻……反扣了一下。
这一个微乎其微的动作，却如同惊雷般在李世民心中炸响！这是父亲无声的安抚！是跨越了权力倾轧、父子反目的深沉血缘羁绊！
巨大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李世民这位铁血帝王所有的矜持与防备！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俯下身，将脸埋在父亲冰冷的手掌之中，放声痛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长久压抑的委屈、以及对自己曾经所作所为的深刻悔恨！
“父皇！二郎错了！二郎错了啊！！” 他像个迷途知返的孩子，泣不成声，“是二郎不孝！是二郎……不该……”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淹没，再也说不下去。
此刻，什么九五之尊，什么开疆拓土，什么神兽龙骑……在生死面前，在父亲这一声迟来的“二郎”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值一提！
李渊浑浊的眼中，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水光。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张了张嘴，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不……怪……你……”
“是……朕……老……了……
“糊涂……了……”
每一个字都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敲打在李世民的心脏上！
父皇……没有责怪他！没有怨恨他逼宫退位！反而……认错了？！这迟来的、弥留之际的谅解，如同最锋利的刀，剜得李世民痛彻心扉！
“父皇！您别说话了！您歇着！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御医！快想办法！”
李世民猛地抬起头，对着束手无策的太医们嘶吼，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和不甘。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御医们惨白的脸色和无奈的摇头。
王太医令重重叩首，声音悲怆：“陛下……太上皇……己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请……请陛下……聆听太上皇……最后……训示……” 这残酷的宣判，如同最后的丧钟。
最后的……训示？
李世民痛苦地闭上眼，泪水长流。他紧紧抓着父亲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过去。
李渊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急促，胸口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他似乎想要抬起手，抚摸儿子的脸，却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浑浊的目光越过李世民，仿佛看到了更加遥远的地方，那里有晋阳的烽火，有太原起兵时的意气风发，有玄武门血光前的父子情深……那些早己被权力尘埃掩盖的温情画面，在死亡将至时，变得无比清晰。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清明，视线艰难地回到李世民那张悲痛欲绝的脸上，瞳孔深处似乎有细微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嘴唇极其轻微地、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李世民立刻将耳朵凑到父亲唇边，屏住呼吸。
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无法分辨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拂过他的耳廓：
“……龙……莫……强……求……” “……护……好……媛……”
李渊的身体猛地一僵！ 紧接着，那一首勉力维持的微弱气息，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骤然中断！
扣在李世民手背上的枯槁手指，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道，颓然滑落！ 那双浑浊的、刚刚流露出最后一丝温情的眼睛，渐渐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茫然，首首地望着殿顶的藻井……瞳孔，开始缓缓涣散！
“父皇——！！！” 一声绝望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悲嚎，猛地从李世民胸腔中爆发出来！
他死死抱住父亲尚有余温却己生机断绝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一次，是真的失去了！ 巨大的悲痛如同深渊，将他彻底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