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无形结界,将静庐庭院涂抹成一片慵懒的金红。
白日里嬉闹追逐的迅猛龙幼崽们吃饱了特制的肉糜营养膏,蜷缩在铺着厚厚干草的温暖龙巢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树梢上,几只中猴也安静下来,互相依偎着梳理毛发。
然而,属于人类的喧嚣才刚刚拉开序幕。
暖泉池蒸腾着氤氲雾气,温热的泉水被阵法维持在最舒适的温度。
偌大的池中,飘浮着一张巨大的、由整张坚韧兽皮制成的“酒池浮台”。
台上堆满了各色珍馐:烤得金黄酥脆的渡渡鸟腿、串在翠绿竹签上晶莹剔透的浆果、大桶冰镇的葡萄美酒、还有来自西域的蜜饯干果……
林石只穿着一件宽松的丝袍,斜倚在浮台边缘,胸口衣襟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他一手随意地搭在浮台边缘,指尖拨弄着温热的泉水,另一只手拎着一个镶金嵌玉的酒壶,壶嘴倾斜,琥珀色的美酒如同小瀑布般灌入口中,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滴入池水,洇开一片涟漪。
崔清婉坐在他身侧稍远些,抱着她那本《方舟基础生态图谱详解》,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某个深奥的共振频率问题。
偶尔林石将酒壶递到她唇边,她也只是蹙眉推开,或者象征性地抿一小口便继续看书。
温热的湿气熏红了她如玉的脸颊,更添几分清丽。
“神使大人~喝杯‘雪莲凝露’解解酒嘛~”苏小小如同水妖般从雾气中滑出,身上仅裹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绯色轻纱,玲珑曲线在热气中若隐若现。
她端着一个小小的水晶杯,里面是冰雾缭绕的清澈液体,媚眼如丝,声音甜腻入骨。
林石看也没看,随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入喉,让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嗯,火候比上次强点,加了点冰魄草中和曼陀罗的燥性?有点意思。”他精准点评,却随手将空杯丢入池中,溅了苏小小一脸水花。
“呀!”苏小小娇嗔一声,眼中却闪过更浓的兴趣和挑战欲,如同发现了新玩具。
不远处,李英娆正一丝不苟地在池边空地上练习一套迅猛爪刃的搏杀术。凌厉的爪风撕裂空气,带起尖锐的呼啸。
汗水浸湿了她紧身的红色劲装,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线条。每一次腾挪劈砍,都带着要将眼前假想敌撕碎的狠劲。
她完全无视了池中的旖旎喧嚣,眼神专注而冰冷。
“英娆姐姐好帅!”李丽质泡在池水较浅的角落,像只小鸭子般扑腾着水花,小手拍着水,看着李英娆的英姿,满眼崇拜。
胡娜则靠在池边,一边喝着酒,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李英娆练习,时不时模仿一下动作。
李媛则如同最称职的女管家,穿梭于池边,不断补充着烤架上的肉食、果盘里的鲜果。
她精准地控制着火候,让烤肉的香气始终保持在最的状态。
她偶尔看向池中那个被美酒佳人包围、享受得理所当然的林石,眼神复杂,有无奈,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酒越喝越多。林石的声音也越发懒散含糊。
“……老李那家伙……还想着天上飞的呢……嘿嘿……”
“……铁?铁算个屁……”
“……等老子那‘矿机’开动……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工业……熔”
话语断断续续,最终淹没在一声长长的哈欠和轻微的打鼾声中。
崔清婉叹了口气,放下书卷,小心翼翼地扶住林石滑向水中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并拢的腿上,免得被淹死。
亭台檐角的风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池水荡漾,浮台上的酒壶倾倒,残酒汩汩流出,融入温热的泉水中。
香气、水汽、酒气、少女的体香与食物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织成一张令人沉沦的醉梦之网,将静庐的夜晚温柔包裹。
太极宫·甘露殿:同一时刻,烛火通明至天明
与静庐的“酒池肉林”形成惨烈对比的,是太极宫甘露殿彻夜未熄的烛火。
巨大的蟠龙金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如同鬼魅般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墨汁、汗水和一种无形的焦虑气息。
巨大的北境舆图被铺展在御座前冰冷的金砖地上,幽州、云州、定襄、马邑……一个个象征关隘和突厥牙帐的标识被朱笔重重圈出。
另一侧,一张巨大的表格几乎占据了半面墙,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触目惊心的数字:
户部急报:贞观元年春,河东道十七县蝗灾后冬麦绝收,需调常平仓粮八十万石救济,民夫转运耗粮尚不计!
兵部请饷:北衙六军、边镇戍卒春装、兵器修缮更换,需精铁十二万斤!
工部奏呈:开春疏浚汴渠、永济渠,需铁制工具、铆钉、龙骨凡五万斤!
少府监呈:现有精铁存库仅三万六千斤!翼龙鞍具三百副需精铁:九千斤!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殿内所有人喘不过气。
李世民身着常服,冕旒早己除去,发簪也有些歪斜,眼中布满血丝。他背着手,如同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巨大的舆图与铁料账册构成的囚笼中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殿内回荡。
“陛下!”尉迟敬德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特有的急躁,“突厥突利小儿陈兵云州,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北衙六军的兵器甲胄再不修缮更换,如何御敌?这铁料,当先紧着兵部!”
“敬德!”杜如晦立刻反驳,声音因为疲惫和焦虑而沙哑,“兵器甲胄固然紧要,然河东数十万嗷嗷待哺的饥民岂能不顾?若无粮运,饥民生变,内忧外患,国之大难!工部疏浚漕渠,更是关乎今秋税粮能否及时入京!这铁料,用于农具、漕船、赈济转运车辆,才是当务之急!”他指着那触目惊心的铁料缺口,老脸愁苦得几乎要滴出水,“九千斤精铁己是剜肉补疮!那古神翼龙鞍具所需精钢……根本就是无源之水!户部……户部实在……无能为力啊陛下!”说到最后,声音己带哽咽。帝国财政的崩溃,仿佛就在眼前。
“杜尚书此言差矣!”李靖沉稳的声音响起,“兵者,国之大事!翼龙天骑,虽耗铁甚巨,然其战略价值无可估量!若能得十头古神翼龙,载精锐甲士,可瞬息千里,潜入敌后,焚其粮草,斩其首脑!此等威慑,远胜十万雄兵!其鞍具所需精钢,当列为第一优先!”
“药师!”房玄龄皱眉,“空中突袭固然奇诡,然耗资过于庞大!况神使所言‘精钢’为何物?品质要求几何?锻造之法如何?一概不知!此等虚无缥缈之物,岂能……”
“虚无缥缈?”长孙无忌捋须沉吟,“神使既能驯龙御兽,其手中必有炼钢秘法!若能得其法……”
争论之声在殿内激烈交锋,如同刀剑碰撞。武将要求军备,文臣强调民生,谋臣着眼未来奇兵……每一个诉求都正当合理,每一个都指向那稀薄得可怜的铁料资源。巨大的压力和巨大的诱惑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法解开的死结。
李世民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死死盯住墙壁表格上那最后一行刺目的红字:[古神翼龙鞍具一副需精钢:八十斤!]十副,八百斤。百副,八千西百斤!
八千西百斤!这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民夫在缺乏铁质工具的困境下,用血肉之躯一寸寸挖掘着运河;看到了边关戍卒手持卷刃的锈刀,面对着突厥寒光闪闪的铁骑;看到了河东饥民麻木绝望的眼神……而那代表通天之路的“古神翼龙”,它的鞍具所需的精钢,数字庞大得如同天文!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和眩晕猛然袭来!连日批阅奏章、焦虑国事的疲惫,加上眼前这无解困局的冲击,让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力交瘁!
他眼前阵阵发黑,脚下踉跄一步,猛地扶住了身旁冰冷的蟠龙金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脸色在摇曳烛光下显得灰败异常。
“陛下!”众臣惊呼,慌忙上前。“无……无事……”李世民深吸几口气,勉强站稳,挥开搀扶的手。
他疲惫的目光扫过殿下同样面色憔悴、争论不休的重臣,再看一眼窗外——东方天际,己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
天……亮了。静庐的主人,想必正拥着温香软玉,沉醉在宿梦之中。
而他这位贞观天子,却己被冰冷的铁料枷锁和帝国运转的巨大轰鸣,拉扯得身心俱疲。
“吵了一夜……”李世民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吵出结果了么?”殿内瞬间死寂。所有大臣都低下了头,无人能答。
“散了吧。”
李世民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不甘,“让朕……静静。”
他扶着冰冷的金柱,缓缓坐倒在御阶之上,望着殿门外渐亮的天光,眼神深处,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对某个甩手掌柜的复杂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