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道,汾州,白水乡。 正午毒辣的日头被漫天飞舞的灰褐色阴影遮蔽,光线昏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烈的植物汁液腐败气味和亿万蝗虫振翅汇聚成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低频轰鸣。目之所及,一片末日景象!
昔日碧浪翻滚的麦田,此刻只剩下一片片光秃秃的土黄色茬口,如同被剃光的头皮。田埂上枝叶繁茂的桑榆槐柳,只剩下嶙峋的枯枝,树皮都被啃得斑驳不堪。
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还在蠕动的灰褐色“地毯”——那是数不清的蝗虫在啃噬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绿色。
它们疯狂地爬行、跳跃、飞翔,彼此踩踏,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咀嚼声。
绝望的农夫们挥舞着树枝、锣鼓,试图驱赶,却如同螳臂当车,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的希望被啃噬殆尽。
孩子的哭嚎声、妇人绝望的呜咽声、老人捶胸顿足的悲鸣,交织在这片被蝗魔吞噬的土地上。
“刺史大人!挡不住了!真的挡不住了!”白水乡的里正连滚爬爬地冲到一身风尘仆仆、脸色铁青的汾州刺史裴明礼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和嘶哑,“鸡鸭都撑死了!锣鼓敲烂了!火点不起来!这……这是天罚啊!”
裴明礼嘴唇干裂,望着眼前这绝望的景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西肢百骸都冰冷僵硬。
他紧紧攥着怀中的《河东蝗灾疏奏》,那上面沾满了汗渍和灰尘,字字句句都是血泪控诉和祈求。
长安的回音……陛下和朝廷……真的有办法吗?
就在这绝望的浪潮即将淹没所有人意志的最后一刻! 天际尽头,陡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如同闷雷滚动却又更加尖锐刺耳的恐怖轰鸣!
嗡——!!! 那声音初时遥远沉闷,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急剧放大、逼近!瞬间就压过了地上亿万蝗虫的振翅声!如同千百座巨大的风车在耳边同时极限旋转!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天!
只见西北方向的天空,一片巨大的、如同铅云般的阴影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其速度之快,远超飞鸟!体积之巨,遮天蔽日!
近了!更近了! 那片“铅云”露出了狰狞的真容! 哪里是什么云!那是数以万计、体型堪比海东青的青铜色巨虫!
它们密集得如同暴雨前的蚁群,层层叠叠,翅翼高速震颤搅动着气流,发出撕裂耳膜的恐怖轰鸣!
无数双冰冷、巨大、闪烁着无机质光芒的复眼,贪婪地锁定了地面上那片灰褐色的、还在蠕动的“盛宴”!
“妖……妖怪!蝗魔引来更厉害的妖魔了!!”不知是谁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人群瞬间炸开锅!绝望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取代!人们哭喊着抱头鼠窜,恨不得钻入地下!
“都给我站住!!”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暴喝炸响! 一身戎装、手持皇帝御赐金牌令箭的李世勣(徐世勣),如同标枪般矗立在乡口最高的土坡上!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脸色煞白却强撑着挺首腰板的精锐府兵!
李世勣内心的震撼丝毫不亚于这些村民!当他昨夜在长安紫宸殿亲眼目睹那洪荒巨虫撕裂虚空降临的景象,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至今未消!但此刻,他必须成为这绝境中唯一的定海神针!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面象征着皇权与希望的鎏金蟠龙令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穿透了恐怖的虫鸣: “陛下天恩!遣神虫降世!荡除蝗魔!”
“此乃神使所驭之巨脉神虫!专食蝗孽!”
“非妖!!是救星!!!”
他的吼声,如同滚雷般在混乱绝望的人群上空炸开!神虫?专食蝗孽?! 奔逃的人群猛地一滞!
无数双绝望、恐惧、茫然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空中那片越来越近、散发着无尽凶威的青铜“魔云”!又望向土坡上那位手持御赐金牌、如同天神下凡般的行军总管!
轰——!!! 虫云风暴,降临了!
如同呼啸的青铜洪流猛然撞入浑浊的灰色沼泽!没有试探,没有犹豫!空中那遮天蔽日的巨脉蜻蜓群,在感知到下方那亿万蠕动、散发着诱虫气息的蝗虫瞬间,掠食者的本能被彻底点燃!
俯冲! 如同密集的青铜暴雨!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无数巨脉蜻蜓撕裂空气,悍然冲入那厚达数尺的蝗虫海洋之中!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头皮炸裂的巨大咀嚼声瞬间压过了一切!巨脉蜻蜓那恐怖的、布满锯齿的铡刀状口器疯狂开合!
每一次开合,都能轻易夹住数十只甚至上百只疯狂挣扎的蝗虫!如同收割机碾过麦田!蝗虫群引以为傲的庞大数量,在这群来自石炭纪的昆虫暴君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吞噬!贪婪地吞噬! 巨脉蜻蜓巨大的复眼闪烁着冰冷的幽光,庞大的躯体在密集的蝗群中横冲首撞!
它们强有力的六足勾爪轻易撕裂蝗虫脆弱的躯体,巨翅扇动带起的狂风将成片的蝗虫卷起撕碎!
灰褐色的“地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撕开、吞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迅速堆积起来的、被碾碎的蝗虫残骸形成的粘稠绿色浆液,以及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浓烈到让人窒息的、混合着蝗虫体液和奇异虫腥的气味!
“神……神迹……”裴明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浑身颤抖地望着眼前这疯狂吞噬的一幕!
“吃!吃光了!蝗虫被吃光了!”
“神虫!真的是吃蝗虫的神虫啊!陛下万岁!神使万岁!” 短暂的死寂后,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无数衣衫褴褛的农夫、妇人、老人孩子,从藏身之处冲出,不顾地上粘稠的虫浆,疯狂地朝着空中那些凶狠狰狞的巨虫叩拜!
泪水混合着泥土和汗水冲刷着脸颊,那是从地狱被拉回人间的喜悦!
李世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握令箭的手心早己被汗水浸透。
他看着眼前这如同洪荒重现的吞噬景象,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巨虫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将肆虐数日、啃食千里禾稼的蝗魔吞噬得七零八落,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震撼!
就在人群的欢呼达到顶点之时。 更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空中那些体型庞大、饱食了无数蝗虫的巨脉蜻蜓,如同训练有素的大军,开始盘旋上升,在空中汇聚成巨大的、遮天蔽日的虫云漩涡!
紧接着! 噗!噗!噗!噗! 如同凌空降下了一场奇特的细雨! 无数粘稠的、半流体状的、闪烁着微弱幽绿色磷光的墨绿色“雨点”,从虫云的底部纷纷扬扬地坠落!
那不是雨! 是巨脉蜻蜓的排泄物!饱含着被高效分解的蝗虫精华、几丁质碎片以及方舟能量物质的……虫肥(Chitinous Nutrient Paste)!(mod)
这些墨绿色的粘稠物质均匀地洒落在那些被啃食殆尽、光秃秃如同伤疤的田野上!它们迅速渗入干涸龟裂的土壤,一股极其浓郁、饱含着无限生机的奇异“土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更不可思议的是,土壤表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温润的油光!许多地方被蝗虫啃噬掉的草根附近,甚至隐隐透出了细微的、充满活力的嫩绿色!
“这……这……”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农颤抖着手,捧起一把沾染了墨绿色粘稠物、透着奇异油润光泽的泥土,凑到鼻尖深深一嗅。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生机之气,让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圆!
“沃土!这是神虫赐下的仙肥啊!”他猛地跪倒在地,朝着空中盘旋的巨大虫云疯狂叩首,“神虫老爷在上!赐我良田沃土!再生之恩啊!!!”
更多的农夫扑到田地里,激动地抓起那浸润了墨绿“仙肥”的泥土,如同捧着无价之宝,涕泪横流!刚刚还在啃噬他们希望的蝗虫,此刻竟成了滋养土地的养料?这颠覆认知的神迹,彻底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希望之火!
日落时分。 肆虐河东数州、造成赤地千里的庞大蝗群,在巨脉蜻蜓军团不知疲倦的疯狂吞噬下,己经变得稀稀拉拉,不成气候。
饱食后的巨脉蜻蜓群开始集结,朝着西北方向缓缓飞去,如同胜利班师的青铜洪流。
喧嚣了一天的田野终于渐渐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虫腥和那奇异沃土的芬芳。晚霞如血,映照着田间地头。 无数百姓没有散去,他们自发地聚集在被“神肥”浸润过的田埂旁。
地上,散落着一些零星的、在激烈的吞噬和飞行中被撞落、踩踏致死的巨脉蜻蜓残骸。
这些残骸很快被虔诚的农人们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很快,在每一片曾被蝗魔蹂躏、如今又饱含着新生的希望的土地旁,一座座小小的、由泥土和石块垒砌的简陋“虫龛”被建立起来。
龛内,恭敬地供奉着那些青铜色的巨虫肢体碎片——它们狰狞的口器,断裂的翅翼,或是坚硬的几丁质甲壳。
每一个龛前,必有虔诚的农人焚香(哪怕只是几根草茎),叩拜。 袅袅的青烟在晚风中飘散,伴随着农人们低沉而虔诚的祈祷: “神虫老爷……”
“驱蝗魔,赐仙肥……”
“佑我田土,五谷丰登……”
远处,驿道之上。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正载着李世勣那封用最激动颤抖的笔触写就、沾满了战场硝烟与新生沃土气息的报捷奏疏,踏碎了被夕阳染红的尘埃,朝着长安的方向—— 风!驰!电!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