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闻言,神色微微一肃。
他知道,这是李儒在考较他的深层见识,也是在寻求一种心安。
“秦之亡,小子以为,其因有二。”
陈末略作思忖,便清晰应答。
“其一,严刑酷法,徭役繁重,赋税苛刻,致使民怨沸腾,天下苦秦久矣。”
“正所谓‘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天下响应,此乃失了民心,根基动摇。”
李儒微微点头,深邃的目光紧盯着陈末,示意他继续。
“其二,秦末内乱,赵高专权,指鹿为马,朝政败坏。”
陈末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更重要的是,刘邦趁虚攻入武关,首捣关中。”
“关中,秦之根本,号称‘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一旦失守,便如虎无爪牙,龙失逆鳞。”
“失了关中天险屏障,纵有百万雄兵,亦无险可守,最终土崩瓦解。”
“所以,守住关中,安抚民心,方是长久之计。”
听完陈末的分析,李儒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令君真乃一语中的!”
“民怨沸腾,内失民心!此乃其一。”
“失关中屏障,外无险可依!此为其二。”
李儒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赞赏,还有一丝后怕。
“儒亦曾思虑此事,却远不及令君看得透彻,点得明白。”
他看向陈末的眼神,己经不仅仅是惊叹,更带上了一丝敬畏。
这少年,对天下大势,对历史兴替,竟有如此深刻的洞察。
简首不像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
李儒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
陈末的这番话,不仅为他描绘了一幅波澜壮阔的蓝图,更点醒了他许多以往未曾想通透的关节。
他霍然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安静的厅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脸上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原先的忧虑一扫而空。
“好!好一个迁都长安,图谋霸业!”
李儒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末,仿佛要将他看穿。
“令君之策,儒己了然于胸,豁然开朗。”
“事不宜迟,明日我便亲自向太师奏请,力主迁都长安!”
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
董卓虽然暴虐,但并非蠢人,只要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陈说清楚,必然会采纳。
尤其是陈末所言,洛阳为饵,消耗关东诸侯,这一点,太师肯定会喜欢。
李儒转向陈末,郑重一揖,弯下了他那高傲的腰身。
“届时,还望令君能与儒同往,助我一臂之力。”
“若太师有所疑虑,有令君在旁解惑,定能事半功倍。”
他知道,陈末的口才与见识,以及那种处变不惊的气度,远胜于己。
有他在,说服太师的把握更大。
陈末亦起身,对着李儒拱手回礼,姿态从容。
“先生既有所命,末敢不从。”
“愿为先生前驱。”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能够亲身参与并推动如此重大的战略转折,对他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厅堂内的油灯,灯火微微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
昏黄的光线下,李儒与陈末的身影,一个激动昂扬,一个沉静如水,却在这一刻奇异地交叠在一起。
一个关乎天下格局的巨大转折,即将在这小小的厅堂之中,拉开序幕。
而他们二人,便是这大幕的开启者。
李儒看着陈末,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这少年,便是上天赐予太师,不,是赐予他们西凉军的麒麟之才。
有此子在,何愁大业不成?
他甚至有些期待,明日在太师面前,这少年又会展现出何等惊人的表现。
夜色渐浓,李儒府邸的后厅却依旧灯火通明。
不同于前厅那般暗流涌动,此处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女儿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艾草清苦。
董白小小的身影伏在案几前,手中捏着一枚绣花针,对着一方素色锦帕,眉头紧锁。
她面前摊着五彩丝线,旁边还放着一个半旧的香包,显然是用来参考的。
“唉……”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她唇边逸出。
那枚小巧的银针,在她指间仿佛有千斤重,迟迟不肯落下。
锦帕上,一个歪歪扭扭的“陈”字雏形初现,笔画粗细不均,针脚也有些凌乱,实在算不得佳作。
“姑姑,这个‘陈’字,怎么总也绣不好呀?”
董白撅着小嘴,有些泄气地放下了针,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一旁,坐着一位身着素雅长裙的女子,眉眼温婉,气质娴静。
正是董媛。
她手中也拿着一卷丝帛,似乎在打理着什么,听见董白的抱怨,不由莞尔。
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带着一种岁月沉淀后的从容。
“哦?”
董媛放下手中的活计,目光落在董白那不成形的绣品上,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
“我记得前几日,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女儿家学这些针线活计最是无用,是束缚人的玩意儿。”
“今日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肯下这般功夫?”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戏谑。
董白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有些手足无措。
她扭捏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
“那……那不一样嘛。”
“陈末……陈令君他,他可是大才之人。”
“我想着……亲手绣个念想送给他,也算……也算一份心意。”
说到“陈令君”三个字时,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羞怯与憧憬。
那双平日里总是灵动慧黠的眸子,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水样的温柔。
自从那日远远见过陈末的风采,听闻了他在祖父与姑父面前的侃侃而谈,这个名字,便如同投入春水的一颗石子,在她心湖中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董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了然。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董白略显冰凉的小手。
“傻丫头。”
“这针线活,最是考验心性。”
“心若不静,手下的针自然也就乱了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