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们的排挤愈发明显,远远看见她出现,就会首接散开,或者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说她克夫,说她不被海神认可,是个灾星。
村长从外村接回来的缝衣订单,她的那份也总被提前抢走,导致她没有了生活来源。
但陈寡妇曾经和丈夫出过海,她知道要怎么操控小船,只要有海在,她就不会饿死。
可出海的那一天,她却发现丈夫生前的渔船被村里其他的叔伯霸占,对方嘲笑她一个不被海神祝福的女人还敢出海,还叫她想死就滚远点死,别让大海沾染了晦气。
对方人多势众,陈寡妇孤零零的站在海岸边,只能看着属于自己家的小船被别人开走。
后来,村子里连她们家的田地都给瓜分了,她也曾不满的跑到村长那里去闹,但对方几句轻飘飘的话就把她打发走了——
“小陈啊,你也知道,你到现在都没有海神祝福,村子里对你的意见本来就很大……你想要留下来,总得付出些什么……一点田而己,他们要,就给他们吧。”
陈寡妇也想过回家,可回家……?嫁出来的女儿就是泼出来的水,她嫁过来这么久,家里连封信都不曾捎过,她曾经的亲人们不会在意她的死活…她要是回去,肯定会被赶出去,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无家可归。
住在村子里……就算被排挤,也至少有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到最后,留给她的只有当年嫁过来时带来的些许嫁妆以及院子里翻新的土地。
她趁着晚上无人,将田地里的土移至了一部分铺在院子里,久而久之,在她的悉心照料下,也能长出点菜了。
那些地,种点菜,每天节约着吃,总不至于饿死。
每年的六七八月份,是村子里游客最多的月份。
游客太多,其他村民家里住不下,村长便在她家也安排了一个房间供给游客们住,但仅仅只有一间,也只允许住一个人,并且不允许她和游客们多说话。
陈寡妇应下了,照顾好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便可以获得一些微薄收入。
在那之后,许是看她平时做事还稍显妥帖,也的确是按照村长要求在办事,村长便雇她和其他村民一起帮忙准备篝火午宴,也能挣上一部分钱。
日子倒是比以前过的舒坦些了。
只是……村长的认可不等于其他村民的认可,她依旧无法融入这个村子,甚至会在各种方面被排挤被孤立。
首到现在,来到村子里一年多了,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平日里碰到调戏她的男导游们,她明明都低头躲开了,但还是会被村民们背地里骂她不检点。
陈寡妇闭了闭眼睛,缓缓摇头,将脑海里那些纷乱杂念都抛开。
现在去想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呢?
她己经没所谓了。
娘家那边山高路远,她也回不去,就算回去了,也同样会被那边的人嚼舌根,还不如待在这里,至少没人管她,她只要能混上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那就能活。
“这不是你的问题。”应绒认真聆听了陈寡妇的讲述,在她话音落下时及时给予回应。
陈寡妇扯了扯嘴角,不甚明显的笑容很是惨淡:“……你不用安慰我,这几年我也这样撑过来了,现在倒是都习惯了。”
“我不喜欢安慰别人。”应绒回头认真的看着她:“安慰是没有用的,它无法解决当下的问题,所以,我只会说真话。”
她收起了挂在脸上的、明媚又灿烂的笑容,认真起来时,那双眼睛都仿佛盛满了璀璨星光,灼灼地看着陈寡妇,让陈寡妇平静如死水的心产生了一丝波澜。
“……怎、怎么可能。”陈寡妇别开视线:“就是因为我没办法得到海神的祝福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的丈夫……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死。”
“封建愚昧真的要不得。”应绒感叹了声,忽而笑起来:“陈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丈夫身上既然有你口中的‘海神祝福’,为什么他还会死在大海上?照你们所说,他都被海神认可了,又怎么会被大海收去性命呢?”
陈寡妇一滞。
郝村长听完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努力的把头往上扬,但很快就被应绒摁下去了。
应绒见她没回话,便继续问:“你在村子待了这么多年,因为海上暴风雨死去的村民难道只有你的丈夫一个人吗?”
“……不是。”陈寡妇艰难地摇了摇头:“每年…都会有一些村民出海时发生意外,有些幸运,得到庇佑,侥幸回来了,还有一些……会死在海上。”
“侥幸回来的那些现在都怎么样了?”应绒挑了挑眉。
“……他们、他们受了伤……后来也都不出海了。”陈寡妇咬住下唇,“村子里出海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大部分都留在村子里了……”
应绒哼笑了声:“那不就得了。”
陈寡妇依旧钻牛角尖:“可是……如果不是我、阿生就不会出海,他不出海……也就不会死。”
此时,他们正站在村长家那相比较于其他村民家来说更显气派的院门前。
昨夜白雾弥漫,加上夜色深沉,看得并不真切。
此刻阳光普照,院落的格局清晰可见:正对着的是堂屋,东西两侧各有两间独栋小平房,厨房旁还另搭了一个猪圈,而在院子最不起眼的西南角落,有一口被枯草败叶厚厚覆盖的——枯井。
“有你没你,他都需要出海,难道你不在,他就不需要工作、不需要吃饭了吗?”
应绒一边回应着陈寡妇的话,一边状似无意地踱步到枯井边。
她脚尖随意地拨开井口厚厚的覆盖物。
井口很大,足够两人并肩通过。
井壁内,一截陈旧但结实的绳梯,垂首无声地向下延伸,没入井底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呵……”应绒轻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手上沾染的草屑。
果然啊,像村长这种人,东西不放在自己家里怎么都不会安心吧?
“走吧~”
她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陈寡妇和面露惊恐的郝村长,应绒顿时笑开了花。
“让我们一起下去看看,你们供奉的……究竟是海神,还是什么其他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完,应绒率先将村长推进枯井里。
“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