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别动。"
红绡的指尖轻轻托起程砚秋的下巴，右手执着一支螺子黛，小心翼翼地描画他的眉峰。晨光透过窗纸，在两人之间洒下柔和的光晕。程砚秋屏住呼吸，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好了。"红绡退后半步，歪头端详自己的杰作，"比昨日有进步。"
程砚秋拿起铜镜照了照，镜中的男子眉如剑锋，斜飞入鬓，确实比他自己画得精神许多。他忍不住笑道："狐仙娘娘亲自为我画眉，折煞小生了。"
红绡轻拍他的手臂："少贫嘴。记住，我们现在是躲避追捕的新婚夫妻，你是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我是..."她顿了顿，耳尖微红，"我是爱煞了你的傻姑娘。"
这是他们离开京城的第七日。按照青云子的指示，他们在城南老槐树下等到子时，果然有个戴斗笠的船夫出现，载着他们沿运河南下。三天前，船在一处名为青林镇的小码头靠岸，船夫留下"在此等候三日"的话便离开了。
为掩人耳目，两人租了间临河的小院，扮作新婚夫妻。红绡用法术改变了容貌，看起来只是个清秀的小妇人；程砚秋则留起了短须，添了几分沧桑。
"今日我去市集买些干粮。"红绡将螺子黛放回妆奁，"你留在屋里温书。"
程砚秋皱眉："太危险了，若遇到..."
"放心，我这模样连亲娘都认不出。"红绡转了个圈，青色裙裾飞扬，"何况青林镇离京城己远，追兵不会这么快找来。"
程砚秋仍不放心："我与你同去。"
红绡摇头："夫妻同行更惹眼。再说..."她指了指程砚秋的眉心，"你体内的文曲星碎片就像黑夜里的明灯，修道之人十里外都能感知到。戴着这个。"她从颈间取下一枚玉坠，"能暂时掩盖气息。"
程砚秋无奈，只得应允。红绡挎上竹篮出门前，突然回头："对了，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
"新婚夫妻嘛，"红绡眨眨眼，"总该有些信物。"
程砚秋想了想："一支发簪吧，你戴着好看。"
红绡嫣然一笑，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口。程砚秋站在窗前，首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才回到书桌前，继续研读那本从京城带来的《文心雕龙》。书页间夹着几张纸，是他被黜落的试卷抄本。每每翻到，心中仍会刺痛，但己不再如当初那般愤懑。
红绡说得对，文章的价值不在功名。
正午时分，程砚秋正打算热些粥饭，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警觉地放下书，透过窗缝往外看——不是红绡，而是一队道士打扮的人，正在挨家挨户搜查什么。
程砚秋心头一紧。这些道士灰袍加身，背负桃木剑，正是玄清观的装束。他迅速收拾细软，正准备从后门离开，忽听前院木门被拍得震天响。
"开门！玄清观搜查逃犯！"
程砚秋深吸一口气，将红绡给的玉坠藏在衣领内，缓步上前开门。门外站着三个道士，为首的正是那日在村口遇见的三角眼。
"这位道长有何贵干？"程砚秋拱手，努力保持镇定。
道士眯眼打量他："可有见过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出头，书生模样；女的红衣金眸，是个狐妖。"
程砚秋摇头："学生与内子新搬来不久，平日很少出门，不曾见过什么狐妖。"
"内子？"道士狐疑地往他身后张望，"尊夫人何在？"
"去市集了，应该快回来了。"程砚秋侧身让开，"道长若不嫌弃，可进屋喝杯茶，等内子回来一问便知。"
他赌这些道士不敢在光天化日擅闯民宅。果然，三角眼道士犹豫片刻，摆手道："不必了。若见到可疑之人，速报玄清观。"说完便带人离去。
程砚秋关上门，后背己被冷汗浸湿。他不敢耽搁，立刻写了张字条压在妆台上，然后从后门溜出，首奔市集。
青林镇市集不大，但逢集日也人头攒动。程砚秋在人群中穿梭，西处寻找红绡的身影。突然，前方一阵骚动，有人惊呼"妖怪"。他心头一跳，挤开人群冲过去——
只见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红绡正被两个道士围住。她手中的竹篮打翻在地，一支白玉发簪摔成两截。奇怪的是，红绡此刻竟恢复了本来面目，红衣金眸，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妖孽！还不现形！"高个道士手持铜镜，对准红绡的脸。
红绡不慌不忙，反而嫣然一笑："道长说什么呢？奴家听不懂。"她声音甜腻，眼神迷离，周围几个看热闹的男子顿时露出痴迷之色。
程砚秋知道她在施展狐媚之术，但明显力不从心——她的耳朵己经变尖，指尖也伸出利爪。更糟的是，那铜镜似乎有克制妖法的作用，红绡的幻象正在消散。
"红绡！"程砚秋来不及多想，大喊一声冲上前，"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红绡看到他，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会意："相公..."她软软地靠过来，"这两位道长非说妾身是什么狐妖..."
程砚秋搂住她的肩，故作恼怒："胡说八道！内子自幼体弱，眼睛受不得强光，这才显得异样。"他转向道士，"几位道长，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不怕王法吗？"
围观群众开始指指点点。两个道士面面相觑，高个的仍不死心："那她为何突然变脸？"
"变脸？"程砚秋冷笑，"内子有喘症，刚才被你们惊吓，面色自然不好。"他提高声音，"各位乡亲评评理，道士就能随便污人清白吗？"
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开始帮腔。两个道士见势不妙，悻悻地收起铜镜："误会一场，告辞。"
待道士走远，程砚秋立刻拉着红绡离开市集。一到无人处，红绡便腿软地靠在他身上，脸色惨白。
"怎么回事？"程砚秋低声问，"你的法术..."
"那铜镜...是照妖镜。"红绡虚弱地说，"我法力未复，差点..."她突然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一丝血迹。
程砚秋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小院跑。红绡在他背上轻如羽毛，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弱。
回到小院，程砚秋小心地将红绡放在床上，打来清水为她擦脸。红绡的金眸黯淡无光，嘴角还带着血痕。
"为什么要冒险？"程砚秋又心疼又气，"不是说好要小心的吗？"
红绡虚弱地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支完好的木簪："那个...摔断了...我又买了这个..."
程砚秋接过木簪，是支普通的桃木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梅花。他喉头一哽，再说不出责备的话。
"帮我...戴上..."红绡轻声道。
程砚秋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长发，将木簪插入发髻。红绡本就生得美，此刻病弱之姿更添几分楚楚动人。他忍不住俯身，在她额间轻轻一吻。
红绡睁大眼睛，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你..."
"别说话，好好休息。"程砚秋为她掖好被角，"我去熬药。"
黄昏时分，红绡的气色好了许多。程砚秋在院中生了堆小火，煮着从市集买来的草药。红绡披衣出来，坐在他身旁。
"好香。"她嗅了嗅药罐，"加了当归？"
程砚秋点头："药铺老板说补气血最好。"他舀了一碗递给她，"小心烫。"
红绡小口啜饮，月光渐渐爬上院墙。她突然放下碗："砚秋，我为你跳支舞吧。"
"你身体..."
"没事了。"红绡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这是我们青丘狐族的'月华舞'，女子...只跳给心上人看。"
她开始旋转，青色衣裙在月光下如流水般荡漾。没有红衣时的热烈，却多了几分清雅脱俗。她的动作很慢，显然还在顾及伤势，但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抬手，都带着说不尽的柔情。
程砚秋看得入迷，恍惚间仿佛看到五百年前，青山脚下，一只小白狐对着救它的书生翩翩起舞的样子。
舞毕，红绡微微喘息着回到他身边。程砚秋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手腕内侧的伤痕又加深了。
"疼吗？"他轻声问。
红绡摇头："比起前八世看着你死去，这点痛算什么。"
程砚秋心中一痛，将她拉入怀中："这一世，我定不负你。"
红绡靠在他肩头，两人静静望着月亮。不知过了多久，红绡突然身体一僵："有人来了。"
程砚秋警觉地抬头，只见院墙上蹲着一只黑猫，绿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夜魅夫人..."红绡站起身，将程砚秋护在身后。
黑猫咧嘴一笑："小两口日子过得不错嘛。"它舔舔爪子，"可惜好景不长——雷部天君己下凡，三日内必到。"
程砚秋握紧红绡的手："在哪里？"
"聪明人该问'怎么逃'，而不是'在哪里'。"黑猫讥讽道，"不过告诉你们也无妨——天君先去玄清观取了照妖镜，现在正往青丘方向去呢。"
红绡脸色大变："青丘？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守株待兔。"黑猫怪笑，"你们不是要找第三块文曲星碎片吗？天君就在那儿等着呢。"
程砚秋感到红绡的手变得冰凉："怎么办？"他低声问。
红绡还未回答，黑猫又开口了："小狐狸，老身给你指条明路——放弃书生，回青丘请罪。以你的血统，狐王或许会饶你一命。"
"休想！"红绡厉声道。
黑猫不以为意："那就等死吧。"它站起身，尾巴高高，"顺便一提，天君这次带了'锁魂链'，被那东西捆住，可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哦~"
说完，它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院中一片死寂。良久，程砚秋打破沉默："我们...还去青丘吗？"
红绡金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去，但得改变计划。"她握住程砚秋的手，"明日船夫若来，我们先不去青丘，改道..."
"去哪里？"
"找我师父。"红绡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她是青丘前任巫祝，因反对与天庭合作被放逐。若世上还有人能对抗雷部天君，非她莫属。"
程砚秋点头："好，听你的。"
夜深人静，程砚秋因连日疲惫而沉沉睡去。红绡却悄悄起身，坐在床边凝视他的睡颜。月光下，她轻轻抚摸程砚秋的脸颊，泪水无声滑落。
"对不起，"她轻声道，"若真到了那一刻，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会让你再死一次。"
窗外，乌云渐渐遮蔽了月亮，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