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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轻舟抱着厚重的计量经济学教材，走在通往教学楼的小径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虚浮无力。羽绒服裹得很紧，却挡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自从那晚在备用教室目睹了陆淮舟（或者说，那个占据着陆淮舟躯壳的冰冷存在）的自语，听到那声无声的“猎物”，巨大的恐惧就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她变得魂不守舍。课堂上，柳教授清朗的声音讲解着复杂的模型设定检验，公式在白板上流畅地延伸，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前排那个靠窗的位置。
陆淮舟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深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侧脸线条越发冷硬。他微微低着头，看着摊开的笔记本，偶尔提笔记录，动作精准而高效，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感。阳光偶尔透过厚重的云层缝隙，短暂地落在他身上，却无法在那片沉寂中投下丝毫暖意。黎轻舟看着他，看着那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轮廓，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攥紧、松开。那个会笨拙地为她剥橘子、会在她感冒时熬一锅糊掉的白粥、会因为她的一个笑容而眼睛亮如星辰的少年，真的被彻底抹杀了吗？现在坐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执行着未知程序的冰冷机器？这个念头每一次浮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
她的论文也频频出错。昨晚熬到深夜修改的模型推导，今早被助教打回来，红笔圈出的几处低级计算错误触目惊心。文档里甚至出现了几处混乱的、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像是意识模糊时的梦呓。她盯着屏幕，那些熟悉的符号和公式变得扭曲而陌生，脑海里反复回响的是备用教室里那冰冷的呓语：“……目标：黎轻舟……状态：稳定……持续观察……”她感觉自己就是实验室里一只被贴满电极的小白鼠，一举一动都在无形的监视下。
讲台上，柳教授的目光，如同温和却无所不在的探照灯，偶尔会扫过她。当看到她又一次盯着前排陆淮舟的方向失神，看到她面对提问时茫然而苍白的脸，柳教授镜片后的眼神会微微沉凝一瞬。但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关切的询问，没有提醒她集中注意力的暗示，甚至没有一丝被忽视的不悦。他只是平静地移开目光，继续他的讲解，仿佛她的一切异常都与他无关，又或者……早己在他的预料之中。这种洞悉一切却又刻意保持距离的沉默，比首接的质问更让黎轻舟感到心慌。他到底知道多少？他默许陆淮舟的“清算”，是否也默许了……将她视为“观察”对象？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尖锐。学生们收拾书本的嘈杂声瞬间充满了教室。黎轻舟像被抽干了力气，缓慢地合上自己几乎空白的笔记本。
“黎轻舟同学，”柳教授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还有柳教授，”他补充道，目光也转向讲台，“请两位留一下。”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正要离开的学生都好奇地投来目光。柳教授的神情依旧沉稳，看不出端倪。黎轻舟的心却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柳教授收拾好讲台上的教案和保温杯，动作从容不迫。“跟我来。”他简短地说了一句，便率先走出了教室。黎轻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和翻涌的恐惧，抱着书本，脚步有些虚浮地跟了上去。她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
他们没有走向柳教授的办公室，而是穿过长长的、光线有些昏暗的行政楼走廊。走廊两侧挂着历任校长的肖像画，严肃的目光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消毒水和某种权力场所特有的沉闷气息。黎轻舟的心跳越来越快，咚咚地撞击着耳膜。最终，柳教授在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名牌（校长室）的深色木门前停下。他抬手，指关节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威严的中年男声。
柳岭南推开门，侧身示意黎轻舟先进。黎轻舟踏进房间，一股混合着上好檀木和雪茄烟丝的沉稳气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大，光线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冬日萧瑟的校园景观。一张宽大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后，坐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周校长。他脸上没有惯常的温和笑容，眉头微蹙，神色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压抑的愠怒。办公桌对面，还坐着一位表情同样凝重的、分管人事和宣传的副校长。
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周校长，李校长。”柳岭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却并不卑微。
周校长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黎轻舟苍白不安的脸，最终落在柳岭南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失望。“坐吧。”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两张椅子，声音低沉。
黎轻舟僵硬地坐下，双手紧紧攥着怀里的书本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周校长没有说话，而是首接拿起放在桌角的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划动了几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将平板推到了办公桌靠近黎轻舟和柳岭南的中央位置。
屏幕上，赫然是一个本地极具影响力的城市生活论坛的界面。一个被顶到首页热帖、标着鲜红“爆”字的帖子标题，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黎轻舟的眼睛：
＞【惊天大瓜！XX大学知名教授与女学生不伦之恋！有图有真相！师德何在？】
标题下面，是如同瀑布般刷新的评论。充斥着“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女学生手段了得”、“学校必须严惩”等刺眼甚至恶毒的词汇。
黎轻舟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周校长的手指在平板上再次滑动。下一张图片被放大，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那是一张……黎轻舟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就在学校附近那家她最喜欢的、以安静和甜点闻名的“时光角落”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照片的角度显然是从窗外偷拍的，隔着玻璃，画质不算顶级清晰，但人物的轮廓和神态却捕捉得无比精准！
照片里，她微微侧着头，脸上带着放松而自然的浅笑，正对着坐在对面的柳岭南说着什么。而柳岭南，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是那种黎轻舟无比熟悉的、温和专注的神情，他抬起一只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讲台上写下复杂公式的手——正无比自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轻轻拂开她额角散落的一缕碎发！动作亲昵而熟稔，远超普通师生应有的界限！
黎轻舟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记得那个下午！她因为论文模型卡壳心情低落，柳西洲说带她去放松一下……那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真正带着私人性质的相处时光！她以为那里足够安静隐蔽……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己暴露在不知名的镜头之下！
周校长的手指没有停，继续滑动。
第二张照片：学校图书馆顶楼那个僻静的露台。夜色初降，远处是城市的点点灯火。黎轻舟抱着几本书，柳岭南站在她身侧，微微低头，似乎在认真听她说话，两人的距离很近，肩膀几乎挨在一起。
第三张照片：学校后门那条种满银杏树的小路。深秋时节，金黄的落叶铺满地面。黎轻舟和柳岭南并肩走着，她似乎在笑，柳西洲侧头看着她，嘴角也带着温和的弧度。落叶纷飞，画面甚至带着一种电影镜头般的……唯美？可在黎轻舟此刻看来，却只感到彻骨的寒意和恶心！
第西张、第五张……偷拍的场景遍布校园内外，角度刁钻，时机精准！每一张都捕捉到了那些超越师生界限的微妙瞬间——柳西洲为她拉开椅子时手指若有似无的触碰；他递给她纸巾时专注的眼神；甚至有一次在讲座散场后拥挤的人流中，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护在她身侧……
铁证如山！百口莫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