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的指尖在门框上顿了顿。
月光穿窗而来,正落在床沿女子的脸上,左颊从眉骨到下颌爬着蜈蚣似的疤痕,皮肤翻卷处泛着暗红,右脸却还留着少女的莹润,像被人刻意剜去半张好皮。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地牢里丁典说"霜华的脸比雪还白"时发亮的眼睛,心口像被梅枝戳了一下。
"我是丁大哥托来的。"他压下喉间的涩意,把梅核往桌上推了推,"他在大牢里咳血,可还攥着你当年抛的那枚梅核。"
女子的睫毛剧烈颤动,碎瓷片在掌心压出更深的血痕。
她低头盯着梅核,疤痕处的皮肤跟着抽搐:"他...他可好?"
"不好。"宋青书如实道,"每日要喝三大碗苦药,牢头还克扣他的饭食。
前日我去看,他裤脚都磨破了,露出的脚踝细得像根柴。"
他故意放轻声音,"可他说,只要能再见你一面,便是立刻死了也甘心。"
窗外传来侍卫撞门的闷响。
凌霜华猛地抬头,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你到底是谁?
我爹的侍卫带了铁锁,你闯进来不过是自投罗网!"
"我是来带你走的人。"宋青书拍了拍腰间玉牌,"这是襄阳吕家的虎符,你父亲当年私吞的盐引案,吕公子正盯着呢。"
他盯着她骤然紧缩的瞳孔,"你不肯跟我走,难道要等吕家查到凌府,连丁大哥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凌霜华的银镯"当啷"撞在床柱上。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抵在雕花窗棂上:"你...你怎么知道吕家的事?"
"丁大哥说的。"宋青书逼近两步,"他说你爹为了攀附吕家,把你许给那纨绔,你不肯,才毁了自己的脸。"
他顿了顿,"可那吕公子早有三房妾室,上个月还打死个通房丫头。
你嫁过去,是要给丁大哥守一辈子活寡?"
"住口!"凌霜华突然尖叫,碎瓷片划破掌心,血珠溅在月白衫子上,"我发过毒誓的!
若违了誓言,死后要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她颤抖着指向供桌上的檀香,"我每日晨昏三叩首,求佛祖见证的!"
宋青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供桌上摆着三盏铜灯,灯油里泡着半朵干梅,香灰落进灯盏,像撒了把细雪。
他忽然想起现代佛学院教授讲过的《地藏经》,喉间溢出一丝笑意:"霜华姑娘可知,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凌霜华愣住。
"你发毒誓时,是为了护住丁大哥,怕你爹拿他性命要挟。"
宋青书走到供桌前,指尖挑起一缕香灰,"这是善念,是菩萨看在眼里的善业。
可如今你爹把丁大哥关在大牢里,你守着毒誓不肯见他,反让有情人不得相聚,这算善业,还是恶业?"
"你...你懂什么!"凌霜华攥紧胸口的衣襟,"佛说因果轮回,我若违誓,便是造了新的恶因!"
"那我问你。"宋青书转身首视她的眼睛,"丁大哥为你在大牢里受刑,是因你当年抛梅核的善缘;你为他毁容发毒誓,是因爱生的善念。
如今你若跟我走,与丁大哥团聚,是圆了这段善缘,还是断了?"他指腹敲了敲供桌上的《金刚经》,"佛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你执着于毒誓的形式,却忘了誓言背后护他周全的本心,这到底是信佛,还是信自己的执念?"
楼下传来"砰"的一声,门闩断裂的脆响。
凌霜华浑身一震,视线扫过窗外的梅树,是她和丁典私会的地方,如今被侍卫的火把照得通亮。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血,突然轻声道:"我爹说,吕家在襄阳有二十座盐场,动不得的。"
"动得动不得,不是看吕家有多少盐场,是看你值不值得。"
宋青书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我托人从灵隐寺求的伤药,专治刀伤火痕。
你跟我走,丁大哥能治伤,你也能。"他顿住,"能让丁大哥再看看你原来的模样。"
凌霜华的手指抚过脸上的疤痕,突然笑了:"你倒是会挑说辞。"
她望向窗外越烧越旺的火把,又看向桌上的梅核,"我若跟你走,我爹怎么办?"
"他当年能为了官帽逼你嫁吕家,如今也能为了官帽把你交出去。"宋青书的声音放得很轻,"你护着他,谁来护你?"
楼下传来侍卫冲上三楼的脚步声。
凌霜华突然抓起梅核塞进袖口,转身推开窗户。
夜风吹得她月白衫子猎猎作响,她回头时,右脸的月光和左脸的疤痕在宋青书眼里叠成一片:"我信丁郎,可...我信你么?"
"你信丁郎,便该信他托的人。"宋青书把玉牌塞进她手里,"吕家的虎符能保我们出荆州城,丁大哥在城西破庙等你,你若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侍卫的脚步声己经到了门口。
凌霜华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玉牌,又抬头看向宋青书,这个突然闯入的外乡人,眼里没有她爹的算计,没有吕公子的贪婪,只有...只有丁郎说过的"江湖儿女的磊落"。
她伸手扯下头上的银簪,往发间一插:"带路吧。"
宋青书松了口气,刚要去拉她的手,就听见楼下传来凌退思的怒吼:"给我拆了这楼!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反手把凌霜华推出窗户,自己跟着翻了出去,梅枝划破他的手背,却比不过心里那股热意:原著里的骨灰坛,该换成红烛喜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