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在消防通道嗡嗡作响,夏蝉把最后两箱青岛啤酒摞在墙角。领班红姐踩着十厘米细高跟过来时,她正踮脚去够卡在货架顶层的威士忌。
"302包厢要果盘。"红姐的香水味混着烟味,"等会你去送。"
夏蝉手一抖,酒瓶擦着耳际划过,在瓷砖地面炸开琥珀色的浪。碎片扎进掌心时,她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暗红色地毯吸走了大部分声响,但那双麂皮乐福鞋停在了满地狼藉前。
"你流血了。"
声线像浸过冰水的玉,夏蝉抬头时撞进一双琥珀色眼睛。少年白衬衫领口微敞,锁骨处缀着枚银色十字架,袖扣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她认得这双眼睛——上周五的升旗仪式,这人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胸前的校徽在晨光里亮得刺眼。
江逾白。高二国际班的传奇,蝉联三年的年级第一。
此刻他指尖夹着半支烟,火星明灭间照亮腕间机械表盘。夏蝉突然想起上周路过公告栏,那张蓝底证件照下写着:江逾白,全国物理竞赛金奖得主。
"客人请回包厢。"红姐挡在夏蝉身前,"这边马上收拾。"
少年碾灭烟头,目光掠过夏蝉渗血的掌心:"医药箱在二楼监控室右转第三间。"转身时带起一阵松木香,夏蝉看见他后颈有道淡粉色疤痕,像蝴蝶折断的翅膀。
凌晨三点,夏蝉在更衣室数这个月的工资。二十三张百元钞被汗浸得发软,她抽出三张塞进帆布包夹层——那是下周的校服费。剩下的要存进医院账户,妈妈昨天的透析又欠费了。
手机在铁皮柜里震动,是林远的消息:【蝉姐,明早老地方?】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想起巷口早餐车蒸腾的热气。林远总把第一笼小笼包推到她面前,油渍在习题册上洇出透明斑点。
突然有人敲柜门。夏蝉慌忙把钞票塞进书包,转身对上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江逾白斜倚着储物柜,指尖转着车钥匙,宝蓝色保时捷标志在冷光下晃得人眼晕。
"转学生?"他目光扫过她来不及合上的书包,里面露出半截催缴通知单,"教导处让你明天去领课本。"
夏蝉感觉后颈发烫。那些被红笔圈出的数字正在呼吸:6382.75。这个月第三张缴费单,班主任说再不交齐就不能参加月考。
"多谢。"她攥紧书包带,帆布料的毛边刺进掌心。更衣室的顶灯突然闪烁,江逾白猛地后退半步撞在铁柜上,金属碰撞声在凌晨的走廊炸开回响。
夏蝉看见他苍白的指节扣住领口十字架,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吞咽某种痛楚。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那道疤痕,从后颈蜿蜒至耳后,像条褪色的闪电。
警报器毫无预兆地尖叫起来。
月考榜张贴时,夏蝉正在擦走廊瓷砖。消毒水顺着指缝渗进掌心的痂,榜单末尾的油墨被蹭花了一角。江逾白经过时带起一阵松木香,他校服袖口沾着生物实验室的福尔马林味。
"让让。"少年将金奖证书拍在公告栏,盖住夏蝉刚擦净的玻璃。她看见证书边缘洇着深咖色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林远突然从楼梯口冲过来:"蝉姐!张主任找你!"他运动服拉链刮到夏蝉的橡皮筋,发圈弹飞时撞上江逾白的后颈。少年猛地转身,琥珀色瞳孔收缩成危险的竖线。
夏蝉弯腰捡发圈时,看见他球鞋内侧的编号——限量版AJ1,全球发售50双。这个数字刚好是妈妈半个月的透析费。
"夏蝉!"班主任在办公室咆哮,"这是你第三次拖欠资料费了!"空调外机在窗外轰鸣,她盯着办公桌上的盆栽,滴水观音的汁液正顺着叶脉坠落。
黄昏的储物柜藏着秘密。夏蝉把催缴单折成纸船时,听见标本室传来玻璃碎裂声。江逾白蜷缩在解剖台阴影里,白大褂落满蓝闪蝶标本,机械表带深深勒进腕间。
"别过来!"他嘶吼时扯落整排标本架,福尔马林溶液在地面蜿蜒成河。夏蝉看见他锁骨处的十字架正在渗血,那道疤痕像活过来的蜈蚣。
警报声穿透雨幕时,江逾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掌心滚烫,把夏蝉拽进储物柜的瞬间,铁门被重重摔上。黑暗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还有他腕表秒针的震颤。
"五年前的地铁事故。"江逾白的声音像碎玻璃,"我被卡在变形的座椅间,母亲的手渐渐凉在我掌心里。"夏蝉感觉肩头一沉,少年滚烫的额头抵住她突突跳动的颈动脉。
旧货市场的霓虹灯管滋啦作响,夏蝉在成堆的电磁炉里翻找能用的零件。林远突然按住她手腕:"蝉姐,你爸当年开的真是黑色大众?"
工具箱哐当落地。夏蝉想起法院传票上的车牌号:江A·X4178。那个雨夜急刹车的轰鸣,副驾上滚落的药瓶,还有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人影。
手机在此时疯狂震动。医院号码在屏幕上跳动,夏蝉翻越护栏时被铁丝划破校裤。夜风吹散护士的尾音:"夏女士出现急性排异反应..."
缴费机吐出空白凭条时,江逾白的黑色宾利停在急诊楼前。他摇下车窗递来牛皮纸袋,夏蝉看见自己落在储物柜的记账本正在里面燃烧,边缘卷曲着金红色火星。
"你父亲叫夏明远?"江逾白扯开领带,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2018年10月17日晚八点,建设路十字路口。"
救护车鸣笛刺破夜空。夏蝉看见少年眼底映出自己苍白的脸,那些被烧穿的账本页码正在飘落,像极了五年前从肇事车窗飞散的百元钞票。
天台铁丝网在暴雨中摇晃,夏蝉的校服衬衫贴在后背。讨债人的美工刀抵住她颈动脉时,江逾白正在拆解保时捷的GPS定位器。
"你爸躲了五年,利息可不止这个数。"刀尖挑起她书包带,催缴单雪花般散落。夏蝉突然抓住对方手腕,把藏在袖口的电击器摁上去。
引擎轰鸣自楼下炸响。江逾白撞破安全门时,夏蝉正踩着空调外机往下跳。他们在五楼高空对视的瞬间,少年突然张开双臂。
"当年车祸录像带在我这里。"他接住下坠的夏蝉,宝蓝色跑车撞飞垃圾桶,"你父亲打方向盘时,副驾上的女人正在给他注射胰岛素。"
急诊室白炽灯下,江逾白撕开染血的衬衫。那道疤在他后背展开蝶翼,夏蝉终于看清疤痕中心嵌着的玻璃碎片——来自某辆车的后视镜。
法庭空调发出垂死的嗡鸣。夏蝉握紧证人席扶手,看见江逾白将银色十字架放在物证台。十字架内侧刻着模糊的车牌号:X4178。
"这是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他解开袖扣,露出腕间注射痕迹,"当年夏明远为给妻子抢急救药超速驾驶,而我的母亲..."
旁听席突然骚动。林远扶着夏母跌撞进来,透析管还在她腕间摇晃。夏蝉看见父亲的照片从档案袋滑落,背面是江逾白父亲的签名——那家制药公司的董事长。
暴雨拍打着法院玻璃幕墙。江逾白将夏蝉的记账本推过桌面,烧穿的洞眼拼成北斗七星:"这些钱早该由江家支付。"他撕碎转学申请时,夏蝉看见墨迹晕染的句子:请将我的保送资格转给夏蝉。
三个月后的毕业典礼,江逾白在礼堂穹顶垂下三千只蓝闪蝶标本。夏蝉的演讲稿第六行突然漫出墨迹,藏在折痕里的字迹渐渐浮现:那些黑暗里的每一次相拥,都是逆向坠落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