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新糊的茜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楠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东跨院异常安静,只有药碾在青石臼中缓慢滚动的沉闷声响,规律而单调。林青黛正专注地将几味干枯的草药细细碾磨成粉,空气里弥漫着清苦微涩的药香,这熟悉的气息是唯一能让林青黛心神稍定的东西。
昨夜那场浮华喧嚣的宫宴,那些惊心动魄的生死瞬间,还有林文柏眼中毫不掩饰的狂热算计,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唯有指尖碾过药草时那粗糙微凉的触感,提醒着林青黛某种根植于灵魂的真实——林青黛是医者,无论身处何方。
“大小姐!大小姐!” 管家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激动,在院门外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侯府!镇北侯府来人了!”
指尖的动作微微一滞,药碾在石臼边缘磕碰出清脆的一声。终究还是来了。林青黛放下药碾,用帕子擦了擦沾着药末的手指,起身。
走到院门前,管家林福正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又紧张的笑容,身后跟着两个身着玄色劲装、腰挎长刀的侍卫。那两人身姿挺拔,面容冷硬,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股子沙场磨砺出的肃杀之气,与这新贵宅邸里那些畏缩的下人格格不入。
为首一个方脸侍卫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双手捧上一个尺余长的紫檀木嵌螺钿锦盒,盒面光润,隐隐透着沉水香气。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军旅特有的硬朗:“林姑娘,奉侯爷钧令,特奉上辽东百年野山参一支,供姑娘配药调理之用。另有御赐金针一套,侯爷言道,姑娘妙手,当配利器。”他顿了顿,补充道,“侯爷伤势渐稳,特命林青黛等致谢姑娘昨日出手之恩。” 语气平板,听不出太多情绪,唯有“致谢”二字,透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
锦盒被恭敬地呈到林青黛面前。林青黛伸手接过,入手沉甸甸的,盒盖微启一线,浓郁的人参特有的甘苦气息混合着一股清冽的金铁之气扑面而来。百年老参,御赐金针……这份礼,贵重得烫手,却也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客套。是谢礼,更是划清界限的无声宣告——救命之恩,以此物偿之,两不相欠。
“有劳二位。”林青黛平静地颔首,声音听不出波澜,“请转告侯爷,心意领受,望侯爷安心静养。” 林青黛示意身后的丫鬟接过锦盒。
两个侍卫干脆地抱拳行礼,转身大步离去,动作利落,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林文柏就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院子,后面还呼啦啦跟着几个昨夜见过的叔伯婶娘,以及一个穿着簇新桃红撒花裙袄、头戴赤金点翠步摇的年轻女子——正是林青黛那庶出的“妹妹”林月瑶。
林文柏的眼睛死死盯着丫鬟手中捧着的紫檀锦盒,仿佛那不是盒子,而是一座金山。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几步抢上前,竟不顾身份,首接伸手打开了盒盖。
“嘶——!” 当那支根须虬结、形若人状、通体黄褐透亮的硕大野山参,和旁边一套排列整齐、金光闪闪、针尾镶嵌细碎宝石的御制金针暴露在晨光下时,院子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百年!这绝对是百年以上的参王啊!” 一个胡子花白的叔伯激动得声音发颤。
“御赐金针!这……这可是太医院院判都未必能有的体面!”
“侯爷……侯爷这是……” 另一个婶娘捂着心口,眼神热切地在林青黛和那锦盒之间来回扫视。
林文柏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青黛的目光炽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拔高变调:“青黛!林青黛的好女儿!看到了吗?侯爷这是……这是看上你了啊!” 他用力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林青黛脸上,“如此厚礼!如此心意!这岂是寻常谢礼?这分明是……分明是示好啊!林青黛的儿!你的造化来了!林青黛们林家的泼天富贵来了!”
他身后的林月瑶,原本带着好奇和艳羡的目光,在听到“看上你了”几个字时,瞬间黯淡下去,随即涌上浓烈的嫉妒和不甘。她用力绞着手中的丝帕,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目光像小刀子一样在林青黛身上刮过,最终又落回那璀璨夺目的金针上。
“是啊是啊!青黛,你可得好好把握!” “侯爷位高权重,又这般年轻英伟,若能……”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林家以后可就全仰仗你了!” 叔伯婶娘们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对权势富贵的无限憧憬,仿佛己经看到林家因林青黛攀上镇北侯而鸡犬升天的景象。那喧嚣的算计声浪几乎要将小小的院落淹没。
林青黛站在人群中央,如同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戏台。阳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指尖残留的药末气息被浓烈的参味和脂粉气冲散。林青黛看着父亲那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看着林月瑶眼中毫不掩饰的嫉妒,看着周围那些贪婪兴奋的嘴脸……一股冰冷的厌烦和恶心感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
他们看到的,永远只有权势富贵。林青黛的医术,林青黛的生死,甚至林青黛这个人,都不过是他们攀爬的阶梯。沈巍那份刻意疏离的谢礼,到了他们眼中,竟成了“看上”的铁证?何其荒谬!何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