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厅堂。
林文柏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椅背才勉强站稳,看向林青黛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儿。
林月瑶裹着纱布的脸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怨毒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深切的恐惧,呜咽声死死地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
角落里的叔伯婶娘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将自己缩进椅子里消失不见。
林青黛冷冷地收回目光,不再看这群被贪婪和愚蠢蒙蔽了双眼的“亲人”,转身,挺首背脊,一步步走向通往东跨院的那道回廊。身后,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碎瓷和冰冷刺骨的恐惧。
踏进东跨院的门槛,那股熟悉的、清苦微涩的药香终于驱散了正厅里令人作呕的气息。林青黛反手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到一丝脱力般的虚软顺着脊椎蔓延开。
刚才的强硬姿态,不过是强弩之末。与皇贵妃周旋的疲惫,与林家撕破脸皮的决绝,还有那深埋心底、对这陌生世界无孔不入的冰冷的厌憎,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呼……” 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平复翻腾的心绪。走到窗边的书案前,案上还摊开着昨夜研读的一本泛黄的《脉经》,旁边放着笔墨和几张写了一半的药方草稿。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那属于医者的专注与平静,才稍稍安抚了躁动的心神。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多久。门外响起了极轻的、带着迟疑的叩门声。
“大小姐……” 是丫鬟春桃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惶恐,“太医院……张院判派人送了东西来,说是……说是给您的。”
张院判?林青黛眉头微蹙。刚在宫中,他虽认可了药方,但那份复杂审视的目光,绝非善意。此刻派人送东西?是示好?还是试探?
“进来。”
春桃低着头,捧着一个尺余长的、式样古朴的紫檀木盒进来,轻轻放在书案上,又飞快地退了出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什么灾祸。
木盒没有上锁。林青黛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什么名贵药材或珍宝。只有两样东西:一本装帧古旧、纸张泛黄发脆的线装手札,封皮上用小楷工整地写着《张氏心法秘录》。旁边,放着一卷崭新的、质地精良的素白宣纸。
林青黛拿起那卷宣纸,缓缓展开。上面并非药方,而是一份工整抄录的、关于三皇子赵承先天心肾不足脉案的详细记录,甚至比林青黛在宫中口述和呈上的那份更为详尽!后面还附着太医院几位资深太医的会诊意见,字里行间充满了谨慎和争议,但核心观点,竟与林青黛之前的判断和方剂思路,隐隐相合。
林青黛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本《张氏心法秘录》上。张家的不传之秘?他竟将此物送来?是示好,表达对药方价值的认可?还是……一种无声的交换?用他张家的秘典和这份详尽的脉案会诊记录,换取林青黛后续在调治三皇子一事上的“合作”与“不逾矩”?
指尖抚过那古旧封皮上凹凸的字迹。这深宫,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张院判此举,既是认可,也是警告,更是一种将林青黛更深地拉入太医院这个巨大利益旋涡的绳索。
窗外,暮色西合,将新贵的府邸笼罩在一片暧昧不明的昏暗中。远处正厅的方向,似乎还隐隐传来压抑的、带着怨毒的啜泣声,如同阴沟里不甘的虫鸣。
林青黛将那本秘录和脉案记录轻轻放回盒中,合上盖子。指尖冰凉。
前路荆棘密布。宫廷的倾轧,家族的拖累,太医院的算计,还有那个……不知何时会再次出现的、眼神如寒潭的镇北侯沈巍……
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那套沈巍派人送来的、璀璨夺目的御赐金针。针尾的宝石在渐浓的暮色里,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
“医者本分……” 林青黛低声重复着,唇边溢出一丝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在这吃人的地方,想守住这西个字,恐怕比登天还难。
夜色,终于彻底吞没了窗棂。
深秋的夜,带着浸骨的湿寒。东跨院的书房里,一盏孤灯如豆,映着摊开的《张氏心法秘录》泛黄的纸页。指尖划过那些细密的、记录着张氏先祖毕生心血的批注,心神却难以完全沉入。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新糊的窗纸,更添几分寂寥。
自从那日撷芳殿归来,与林家撕破脸皮,这座御赐的府邸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林文柏再不敢在林青黛面前咆哮,林月瑶更是见了林青黛就如同见了鬼魅,远远躲开。那些叔伯婶娘,更是连东跨院的月亮门都不敢靠近一步。府中下人看林青黛的眼神,敬畏中掺杂着更深的恐惧,仿佛林青黛随时会从袖中抖落一包砒霜。
这份“清净”,是用冰冷的决绝换来的。林青黛乐得如此。
白日里,或闭门研读张院判送来的脉案和秘录,或应召入宫参与太医院对三皇子调养方剂的会诊讨论。张院判此人,老辣深沉,虽因宫宴之事对林青黛心存芥蒂,但于医术一道,确有不凡造诣。几次会诊,他引经据典,见解精辟,对药性的把握更是炉火纯青。
林青黛提出的某些融合现代思路的见解,初时引得几位守旧太医侧目,他却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价值,不动声色地引导讨论,最终竟也能将那些“新奇”之处,巧妙地融入传统医理框架之中,使之被众人接受。
这份圆融老练,以及对医术本身那份近乎苛刻的钻研精神,让林青黛不得不心生几分叹服。而他,在几次林青黛于细微处提出关键见解、化解会诊僵局后,那双审视的老眼里,也渐渐褪去了最初的冰冷,多了几分真正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这晚,烛火摇曳,林青黛正对着秘录中一段关于“心阳暴脱”的险峻论述凝神思索,院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到几乎破音的拍门声,夹杂着管家林福变了调的嘶喊:
“大小姐!大小姐快开门!太医院!张院判亲自来了!车驾就在府外!说……说是镇国公府出事了!十万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