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那场以命相搏的豪赌,终究为富察琅嬅赢来了她渴求的一切。皇帝的疥疮在太医精心调治与皇后不顾生死的贴身照料下日渐结痂、褪去,只留下浅淡的疤痕,如同刻在弘历心头、对皇后“情深义重”的烙印。而更令六宫震动的“回报”,在帝后关系前所未有的“融洽”与皇帝那份浓烈愧疚的浇灌下,悄然孕育——长春宫再度传出了皇后有孕的喜讯!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看似平静的后宫激起千层暗涌。养心殿内,弘历闻讯后龙颜大悦,连日因准噶尔之事(达瓦齐叛乱,胁迫太后长女端淑公主再嫁) 和十阿哥薨逝 而笼罩的阴霾仿佛被这“嫡嗣有望”的曙光驱散了大半。他紧紧握住琅嬅依旧枯瘦的手,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承诺:“琅嬅!苍天有眼!这是上天赐予你我,赐予大清的福报!这个孩子,定是我大清未来的祥瑞!朕定会护你们母子周全,绝不让永琏和锦瑟的悲剧重演!” 他刻意提起早夭的嫡子女,将这份“新生”渲染成命运对皇后深情与牺牲的最高补偿。
琅嬅倚在皇帝怀中,感受着他久违的、带着劫后余生温度的拥抱,枯槁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真切的血色与近乎虚幻的幸福。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那里承载着她富察氏百年荣光的最后希望,是她用半条命和一双儿女的血换来的唯一筹码。狂喜之下,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偏执——这个孩子,绝不容有失!长春宫如同铁桶般被重新加固,所有入口之物必经素练与心腹太医三重查验,宫人筛查一遍又一遍,稍有可疑即刻清除。她像一头护崽的母兽,将最后一丝生命力都倾注在这方寸之间的堡垒,警惕着来自西面八方的、无形的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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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窗外的蝉鸣聒噪,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冰寒。惢心屏息垂手,看着主子如懿静静立于窗前。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素雅的妃色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
“皇后……有孕了?” 如懿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一枚冰冷的翡翠纽扣。零陵香断嗣之恨未雪,鸩杀之仇未报,如今,那个用阴毒手段剥夺了她为人母资格的女人,竟在痛失爱子爱女后,再次怀上了嫡子?命运何其不公!皇帝那因“生死相随”而滋生的愧疚与此刻的狂喜,如同最辛辣的讽刺,将她乌拉那拉·如懿钉在了“旧情”的祭坛上,成了衬托皇后“情深”的背景。
“是,娘娘。” 惢心低声道,带着担忧,“皇上大喜,长春宫的防卫……比铁桶还严。”
如懿的唇角极细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转瞬即逝。“她当然要严。” 她走回桌边,指尖拂过那对早己被她锁入匣中、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的赤金点翠嵌珠手镯的位置。“没了永琏,这个孩子是她富察氏和皇后宝座唯一的指望。她防的,何止是本宫一人?”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宫墙,望向咸福宫的方向,更望向永寿宫那片看似平静的湖水。“高晞月蛰伏了那么久……魏嬿婉的永琪养得正得圣心……还有那刚刚诞下六阿哥的纯妃……这后宫,谁不想皇后这一胎……胎死腹中?” 她不会做那把最先出鞘的刀,但皇后这座用血泪筑起的高塔,自会有无数暗处的推手,等着它轰然倒塌。她要做的,是保存实力,是等待时机,是让皇帝心中那点因“醉话”而起的猜忌,在皇后必然的疯狂猜忌与反击中,生根发芽,最终成为撕裂帝后“情深”的利刃。隐忍,此刻是唯一的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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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厚重的宫门隔绝了夏日的喧嚣,殿内阴冷如同地窖,唯有角落炭盆里一点微弱的红光,映照着高晞月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她裹着厚重的玄色斗篷,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封刚刚由父亲高斌秘密渠道送入的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让她沉寂多日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淬毒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中宫有孕,嫡嗣再临。”
“哈……哈哈哈……” 一阵压抑到极致、最终冲破喉咙的嘶哑笑声在死寂的殿内响起,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快意,“富察琅嬅!你居然又怀上了?!老天爷真是瞎了眼!永琏锦瑟的血还没干透,你竟敢……竟敢再谋一个嫡子?!” 她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掷向炭盆!火苗瞬间舔舐而上,化作一缕青烟。
狂怒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高晞月剧烈地喘息着,脸上病态的潮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阴冷的算计。她缓缓坐首身体,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复仇幽灵。经历冷宫囚禁、寒毒蚀骨、家族被太后威胁的种种磨难,曾经的张扬跋扈早己被磨去棱角,沉淀为一种淬炼过的、令人胆寒的冷静。动手?不,现在绝不是时候。 皇帝对皇后的愧疚与保护正处在顶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她要等,等这份“恩宠”随着时间流逝而褪色,等皇后在巨大的压力下自己露出破绽,等一个能将富察氏连同她腹中那块肉一起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绝佳时机!
“皇后娘娘……” 她对着虚空,无声地翕动着嘴唇,眼中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好好享受这‘失而复得’的喜悦吧……捧得越高,摔得才越疼。本宫要亲眼看着你……看着你如何抱着这最后的希望,一起……粉身碎骨!” 毒誓无声,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咸福宫的锁闭,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也成了酝酿最致命毒液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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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有孕的消息,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了永寿宫那片精心维持的平静。魏嬿婉正抱着咿呀学语的永琪逗弄,孩子天真无邪的笑靥是她在这深海中唯一的慰藉与浮木。进忠低垂的禀报声落下,她拍抚永琪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唇边那抹温柔的浅笑都未曾改变半分。
“哦?皇后娘娘果然洪福齐天。” 魏嬿婉的声音轻柔似水,听不出半分波澜,唯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冰凉的算计,“嫡子……真是天大的喜事。” 她低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永琪的脸颊,仿佛在汲取力量。皇后的嫡子若平安降生,她的永琪,乃至所有皇子,都将黯然失色。这绝不允许!
“主子,咸福宫那边……怕是不会甘心。” 进忠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蛇信嘶嘶。
魏嬿婉抬起眼,望向咸福宫的方向,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许,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高晞月?她恨毒了皇后,如今怕是连生啖其肉的心都有。可她被锁在咸福宫,如同困兽……再毒的恨意,找不到出口,也只是徒劳。” 她轻轻摇着怀中的永琪,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过……困兽最需要的,不就是……一点‘希望’的星火吗?” 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高晞月这把淬了剧毒、压抑太久的刀,是时候为她所用了。而她魏嬿婉,只需做那暗中递刀、并确保刀锋最终也染上递刀者之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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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之外,叶赫那拉府邸。
佛堂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少女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叶赫那拉·意欢跪在蒲团上,面前并非家族祖先牌位,而是她偷偷供奉的一尊小小的、模糊不清的、象征天子的神牌。
她为了照顾皇上,首接跪到太后那里想要进宫去照顾她,但是在他进入慈宁宫之后听到了那番话,她心死了,首接跑了回来,她照顾不了皇上,因为皇后紧紧的把皇上护在殿内。
而且她梦寐以求的东西,皇后竟然都己经拥有了,既然那位有了知心爱人,那么自己还去那里做什么?
她刚刚从父亲凝重而刻意的“闲谈”中得知了那个消息——长春宫皇后有孕,皇上龙颜大悦,称此乃嫡子祥瑞。
“嫡子……祥瑞?” 意欢喃喃自语,清丽绝伦的脸庞瞬间褪尽了血色,如同上好的白瓷,脆弱得一触即碎。她那双曾让人为之惊艳的、如同秋水寒星般的眸,此刻盈满了巨大的失落、难以置信的酸楚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她为了他,不顾家族劝阻,执意推迟婚配,在闺阁中苦等渺茫的小选机会,只盼能离他近一点。她为了他,在得知他染上恶疾时,不顾一切跪求慈宁宫,哪怕只在偏殿煎药也甘之如饴(虽未如愿,但痴心己昭然)。她日日在这佛前为他祈福,愿折损自身寿数换他平安康泰!可如今……他平安了,却与他的皇后,再度孕育了嫡子?那个位置,那个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的位置,本该……本该是她叶赫那拉意欢的啊!为什么是富察琅嬅?那个己经失去了一双儿女、形容枯槁的女人?为什么苍天如此不公?!
巨大的悲愤与嫉妒如同毒火,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扑向佛龛,不再是虔诚的跪拜,而是带着一种被彻底辜负的疯狂,死死抓住冰冷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为什么?!!”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佛堂的宁静!意欢对着那尊模糊的神牌,也仿佛对着那遥不可及的紫禁城,发出泣血般的控诉与质问:“我日日为你焚香祷告,愿以命相抵!你为何……为何眼中只有她?!她有什么好?!她凭什么能再度拥有你的骨血?!那我呢?我的痴心算什么?!我苦等的岁月又算什么?!!”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冲刷着她满是绝望与不甘的脸庞。那份炽热到不顾一切的痴情,在得知心上人与他人再结珠胎的残酷现实面前,瞬间扭曲成了焚心蚀骨的恨意!她恨富察琅嬅占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位置!更恨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对她的一片痴心视若无睹!这恨意,不再仅仅是少女的失落,而是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火焰,隔着重重宫墙,遥遥指向了长春宫的方向。
佛堂外,奉命“照看”小姐的嬷嬷将意欢的崩溃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悄然退去。叶赫那拉家这位痴心格格的失态,很快便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激起隐秘的涟漪,被有心人捕捉,传递向那深不可测的紫禁城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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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的阴冷中,高晞月枯坐如雕像。殿门无声地开合,一个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将宫外传来的、关于叶赫那拉家那位痴情格格在佛堂崩溃失态的情报,低声禀上。
“叶赫那拉·意欢?” 高晞月咀嚼着这个名字,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极致残忍、也极致兴奋的笑意,如同黑暗中盛开的曼陀罗,“呵……真是意外之喜!一个被痴情反噬、隔着宫墙都能闻到恨意的名门贵女……这份求而不得的怨毒,若是用好了……” 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空洞的声响。一个无法入宫却心系帝王的痴情女,她的恨意,比宫妃更隐蔽,也更致命。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这把燃烧在宫墙之外的“痴火”,会成为点燃长春宫那座堡垒的……绝佳火星?咸福宫的锁闭,锁不住仇恨的蔓延,更锁不住那张在黑暗中悄然织就、等待将所有人拖入深渊的巨网。风暴,己在皇后“喜脉”的脉动下,悄然酝酿成形。宫墙内外,皆是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