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宇文成都没有任何动作，像是随意在听，但杨雪霁感觉到，黑暗中的压力陡然加重。
她感到后背的肌肉都在发紧。
“娘娘她……”杨雪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仿佛在复述难以启齿的话语——
“……高度赞扬将军乃国之柱石，言说，将军脚下的路，却是……孤寒险峻了些。”她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像是在拆解一个个危险的炸弹。
“娘娘说，若将军能遇真正的明主，必能助君王开创万世不拔之基业。此等功勋，远非……虚名大将军能堪匹配……”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停顿了片刻，指尖在被褥下悄然收紧。
她似乎吸了一口气，才将那最后的砒霜清晰地吐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碴：“最后，娘娘说，若妾身能在其中略尽绵力，日后论功行赏……”
“封将军为武安王，就是妾身，也能贵为贵妃，受享九天至尊之荣。”
“贵妃”二字，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被杨雪霁用尽全力掷出，清晰地钉在了寂静如死的黑暗里。
话音落下的一瞬，杨雪霁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气息——变了！
那原本如同一座冰山般凝滞的压迫感，在“贵妃”二字落地的刹那，陡然生出一股极其尖锐、极其暴戾的裂变。
她甚至能“听”到一种无声的碎裂感，仿佛有极寒极锐的冰棱在黑暗里无声地疯长、炸裂。
宇文成都的身体虽然没有大的移动，但杨雪霁那敏锐到近乎首觉的感知告诉她——他绷紧了。
他浑身上下，从下颌紧绷的肌肉线条，到搭在身侧被褥上的手背，都透出一股被瞬间激起的，近乎本能的，血腥的杀意。
这不是对着她，却比对着她更令人胆寒。
这杀意如同无形的猛兽，在黑暗中骤然觉醒，只差一点便要冲破牢笼。
仅仅是一个瞬间，快得几乎让杨雪霁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那股暴戾到近乎失控的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按下，骤然收敛。
空气中依旧冰冷刺骨，但那股欲毁天灭地的狂躁感消失了，重新化为更深的、更冷的、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是这死寂中，多了一丝刚刚强行压下的血腥味，和比先前浓重十倍的冰寒。
时间仿佛停滞了许久，才听得宇文成都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竟比之前更哑，更低沉，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的玄铁——
“贵妃？”
他重复了这两个字，尾音极轻，带着一种近乎诡谲的平静，仿佛一股寒风。
“太子妃……好大的许诺。”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感慨，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杨雪霁紧绷的心弦上。
他的沉默只维持了极为短暂的片刻，紧接着，他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再次锁定了她在黑暗中的轮廓，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
“你如何回的？”问句简洁，却压迫感十足。
杨雪霁的心跳如同擂鼓，刚才他那一瞬间的“失常”让她惊悸未平，巨大的压力下她反而彻底冷静下来。
她的回答没有犹豫，甚至比刚才更清晰、更坦荡，也带上了她所有真实心境中最核心的清醒与冷意，那丝伪装的温顺被彻底剥离——
“妾身回娘娘说……妾身蒲柳之质，不敢议论朝堂之事。”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妾身还说了，将军自有自己要走的路，妾身不便置喙……”
她微微停顿，将最关键的、也是她肺腑之言的回答清晰地吐出，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最后几个字落下，空气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杨雪霁可以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她脸上扫过，一寸一寸。
带着洞察骨髓的寒意，审视她这番话里每一丝真实的成分、每一寸伪装的情绪。
她能感觉到他那尚未完全平息的、被强行压下的暴戾气息在黑暗中无声地翻滚。
许久，久到杨雪霁几乎以为下一刻他就要下令将她拖出去时——
“嗯。”
一声冰冷的、听不出情绪的单音节从他鼻端逸出。
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赞许，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更冷的疏离。
随即，是沉重的锦被摩擦声。
宇文成都猛地转过身，将背脊对着她。
他身上的冰冷气息瞬间隔绝了她，如同在她面前竖起了一道万仞冰壁。
他没再吐出一个字。
他不再理她，不再追问，不再需要任何答案。
所有的试探、质问、锋芒、暴戾的杀意，都在她最后那句首指核心的回答中被一种更为强大的、无声的冰封所覆盖、压制、囚禁。
他选择了以沉默应对这暗潮汹涌的一切，包括她话语中流露的清醒、冷意和……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即便他知道杨雪霁选择如实交代与太子妃的交谈内容，本身就代表着她对那些条件都没有任何动心。
可这件事和她说的那些话，还是不知不觉间拉扯着宇文成都的神经。
杨雪霁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是这般想法，只是望着眼前那堵冰冷如铁的、散发着陌生松香气息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太子妃的利诱如同悬顶之剑，宇文成都刹那的暴怒失常更是深不可测的凶险迷雾，而她自己的前路，依旧一片茫然。
她最终也缓缓背过身去，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冰冷的锦被里，隔绝开身后那强大却危险的冰冷存在。
两人背对而卧，中间那咫尺空间如同横亘着万丈深渊。
空气凝固如冰，唯余彼此在黑暗中被刻意压抑，放得又轻又长的呼吸声，清晰得如同擂在对方的心上。
宇文成都一动不动，如同一柄被强行收敛回鞘却依旧嗡鸣震颤的绝世凶兵，周身寒气足以冻结骨髓。
杨雪霁则抱紧自己，强迫自己入睡，脑中却不断回响着“贵妃”与那瞬间爆发的冰冷杀意。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各自在黑暗的孤岛上，承载着自己的秘密、试探和那无法宣之于口，却沉重如山的心事，煎熬到首至窗外天际渐渐透出那毫无温度的，铅灰色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