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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时节的潮气裹着霉味渗进出租屋，林夏蹲在漏水的窗台前，用作业本接住滴答落下的水珠。厨房传来瓷碗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母亲压抑的抽气声。她慌忙起身，看见李素琴正蹲在满地狼藉里，指腹被瓷片划出细长的血痕。
"妈！"林夏冲过去要拿医药箱，却被母亲一把拉住手腕。李素琴用沾着油渍的围裙胡乱擦了擦手，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大惊小怪，就是切菜时滑了。快去写作业，期末考要是还拿不到年级前十，以后拿什么和你爸争？"
这句话像块冰碴子扎进林夏心里。自从三年前父母离婚，母亲总爱把"争口气"挂在嘴边。父亲带着新家庭搬到省城，临走时那句"跟着你妈没出息"，成了悬在母女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二天清晨五点，林夏在闹钟响起前惊醒。客厅的灯还亮着，母亲正戴着老花镜核对账目。桌上摆着保温桶，里面是精心熬制的绿豆粥——这是母亲在早餐摊打工时偷偷学来的手艺。"多吃点，补课费我己经凑齐了。"李素琴把保温桶塞进女儿怀里，袖口露出昨夜包扎的创可贴，在晨光下泛着惨白。
林夏咬着勺子，突然发现母亲鬓角不知何时长出了白发。那些藏在洗衣机滚筒里的止痛药、深夜里压抑的咳嗽声、永远洗不净的油渍......所有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涌上来。她的喉咙像被绿豆粥烫到般发紧，低头时，眼泪砸在碗里荡开涟漪。
转折发生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林夏冒雨跑到母亲打工的夜市，想告诉她自己获得了全国作文竞赛一等奖。远远就看见母亲蹲在积水里，正用围裙擦拭摔在地上的顾客。那人穿着锃亮的皮鞋，一脚踩进母亲膝前的泥水里："臭打工的，弄脏我的限量款球鞋知道要赔多少钱吗？"
林夏冲过去时，看见母亲挺首的脊背在暴雨中微微发抖。"对不起，我现在就赔钱。"李素琴声音沙哑，从褪色的帆布包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林夏注意到那些纸币边缘都磨得起了毛边，是母亲在菜市场卖菜、在工地搬砖、在夜市刷碗一点点攒下来的。
"妈，我们走！"林夏拽住母亲的胳膊。李素琴却甩开她的手，继续弯腰道歉："这位先生，能不能通融......"话没说完，林夏突然抓起地上的可乐瓶，狠狠砸向那人的豪车。玻璃碎裂的声音混着惊呼和咒骂，李素琴慌乱中护住女儿，后背重重撞上锈迹斑斑的铁门。
深夜的派出所里，林夏蜷缩在长椅上，看着母亲弓着背和车主协商。白炽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株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芦苇。当李素琴签下赔偿协议时，林夏瞥见她握着笔的手在发抖——那是双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油污。
回家的路上，母女俩都沉默着。快到楼下时，李素琴突然开口："明天别去学校了，在家反省。"林夏猛地抬头，却看见母亲眼里闪烁的泪光："我拼了命想让你活得体面，不是让你学那些混小子撒泼。"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在母亲肩头洒下银边。林夏这才发现，原来母亲的肩膀那么单薄，却扛起了两个人的人生。她扑进母亲怀里，第一次放声大哭："妈，我不要什么争气不争气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自那以后，家里的氛围悄然改变。林夏开始主动帮母亲做家务，把作文比赛的奖金塞进母亲的钱包。李素琴也不再提"争气"的事，反而会在收摊后带女儿去看午夜场电影，用围裙兜着偷偷带进去的炒瓜子。
转折出现在高二那年。李素琴瞒着女儿报了高考，每天收摊后都要学习到凌晨。林夏发现母亲的枕边多了本翻烂的《现代汉语词典》，手机里存着密密麻麻的学习笔记。当母亲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念出自己写的作文时，林夏突然明白，母亲从来不是只会说"争口气"的家长，她在用笨拙却坚定的方式，教会女儿什么是永不言弃。
高考前夕，林夏突然发起高烧。李素琴背着她跑了三条街，在凌晨的急诊室守了整整一夜。晨光中，林夏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母亲趴在床边，白发在朝阳下格外刺眼。"妈，你头发白了好多。"她伸手去摸母亲的鬓角。李素琴笑着拍开她的手："瞎说，这叫银丝，时尚着呢。"
最终，林夏以全省文科前十的成绩被名校录取。填报志愿那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师范专业。"我想像你一样，"林夏把录取通知书贴在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做个哪怕自己活得狼狈，也要给别人带去光的人。"
大学报到那天，李素琴执意要送女儿。她穿着特意买的新衣服，却把吊牌露在外面。林夏没有拆穿，只是紧紧挽着母亲的胳膊，听她絮絮叨叨地叮嘱："食堂饭不好吃就点外卖，别舍不得花钱......"当校车启动时，林夏看见母亲站在站台挥手，身影越来越小，却始终没有放下手臂。
多年后，林夏成为了一名教师。在她的办公桌上，始终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暴雨中的夜市，母亲用单薄的身躯护住她，背后是碎裂的玻璃和翻倒的推车。照片背面写着母亲的字迹："生活给你裂缝，是为了让光透进来。"
每个教师节，林夏都会收到学生们送的鲜花。但她最珍视的，是母亲用颤抖的手写来的贺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女儿，你是妈妈这辈子最骄傲的作品。"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贺卡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林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看见母亲站在裂缝中，努力为她撑起一片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