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残阳如血，泼洒在蜿蜒南下的官道上。陈晨勒住胯下那匹同样瘦骨嶙峋的老马，驻足于一处荒凉的高坡。
他身后，己不再仅仅是王承恩沉默如石的佝偻身影。一支由数千人组成的、沉默而坚韧的队伍，如同一条在血色夕阳下蠕动的灰色长龙，顺着官道延伸向目力所及的尽头。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锄头、削尖的木棍、锈迹斑斑的柴刀。
但每一双深陷的眼窝里，除了挥之不去的饥饿，还多了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芒，那是跟随那杆简陋龙旗、跟随那个在临清街头如同天神般斩落贪官头颅的身影，所能抓住的最后一点名为“希望”的东西。
风吹起陈晨额前散乱的发丝，露出他布满风霜和疲惫的年轻面庞。
他极目眺望，目光穿透千里烟尘，投向那片被烽烟和血色浸透的北方故土。那里，曾是他的紫禁城，他的乾清宫，他的万里河山。一种深沉入骨的怀恋，如同钝刀割肉，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心。
煤山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影子，在记忆里依旧清晰得刺目。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陛下，”王承恩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如同枯叶摩擦，
“歇息片刻吧？前面就是驿站，老奴派人去打探些净水。”
陈晨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北方。
空气粘稠，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就在此时，官道尽头，两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卷着滚滚烟尘，朝着队伍疾驰而来！马蹄声急促如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队伍中一阵小小的骚动，负责警戒的汉子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家伙。
那两骑奔至近前，马上的骑士滚鞍落马，浑身尘土，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惶惑。
他们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陛下！南边……南京……有消息了！”
陈晨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稳：“讲。”
“西月廿五！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在史可法、马士英等人拥立下……登基了！年号……弘光！诏告天下，言……言嗣承大统，光复神州！”
骑士的声音在空旷的坡地上回荡，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响亮。
弘光？朱由崧？
陈晨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无比讽刺、无比悲凉的弧度。
江南……那个被他舍弃的党争泥潭，终究还是按照历史的轨迹，立起了新的牌坊。
史可法？马士英？这些名字在他脑中闪过，带来的不是丝毫振奋，而是更深沉的疲惫和厌恶。他们在奏章里引经据典、忧国忧民。
可他们的“光复神州”，恐怕第一步就是如何对付他这个手握尚方剑、斩杀地方官员、擅自募兵的“先帝”吧？
内斗，永远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知道了。”陈晨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跪地的骑士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陛下反应如此冷淡。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急促地说道：“还有……还有北边的消息！闯贼李自成！他……他死了！”
“什么？！”这一次，连陈晨也无法维持平静，
瞳孔骤然收缩！李自成！那个席卷中原、攻破北京、逼死崇祯（或者说另一个时空的崇祯）的“闯王”！
那个他穿越而来，视为头号大敌的掘墓人！死了？！
“千真万确！”骑士的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复杂情绪。
“消息从湖广传来，己经确认！李逆西月下旬在湖北通山县九宫山，遭当地乡勇伏击！据说……是死于乡民程九伯之手！其部众溃散！”
死了？李自成……就这么死了？被乡勇打死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晨！
他一路挣扎，殚精竭虑，试图改变潼关的命运，试图抵挡历史的洪流，甚至不惜放弃帝王的身份。
像个流民一样挣扎求生……而那个曾经如同山岳般压在他心头、逼得他夜不能寐的对手，那个史书上浓墨重彩的“闯王”，竟然……就这么戏剧性地、窝囊地死在了乡野匹夫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