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酒徒

第19章 苏雯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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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夜巡酒徒
作者:
橘子的倔强
本章字数:
7194
更新时间:
2025-07-06

苏雯婚礼的日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日历上烫出一个无法忽视的洞。即使白天在书店被旧书的尘埃呛得咳嗽,晚上在酒馆被琴依担忧的目光烫得无处遁形,那块烙铁的温度也从未减弱分毫。

它藏在枕头底下,夹在《百年孤独》泛黄的书页里,沉甸甸地压着苏雯那封字字泣血的诀别信。

去?还是不去?

这个念头像两只缠斗不休的困兽,日夜撕扯着我的神经。

去。意味着踏入黄浦江畔那座灯火辉煌的囚笼,亲眼看着她穿着不属于我的洁白婚纱,走向另一个男人。想象自己可能像个失控的小丑,在觥筹交错间被酒精吞噬,做出无法挽回的失态举动,让她的婚礼蒙尘,也让自己仅存的一点尊严彻底粉碎,光是想想,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下意识地摸向吧台下藏着的半瓶白酒。

不去。意味着彻底背弃对她那句“能来吗?”的微弱回应,背弃自己内心深处那个疯狂叫嚣着“再看她最后一眼”的声音。意味着余生都将被一种无法填补的遗憾啃噬,那个穿着婚纱走向别人、生命中最璀璨夺目的苏雯,将永远只存在于我的想象和别人的描述里。这想象会发酵,会扭曲,最终变成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流着脓血的空洞。

信纸和请柬被反复,边缘己经起毛。苏雯清秀的字迹在眼前晃动,那些关于“最好的时光”、“烟花般绚烂”的词句,此刻都变成了淬毒的针,扎在心上。

酒精的消耗与日俱增,劣质白酒的辛辣成了唯一能短暂麻痹这无边痛楚的麻药。我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动作越来越迟钝,吧台擦拭得不再那么光亮,甚至有一次差点把琴依刚调好的酒打翻。

“齐哥!”

琴依的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焦急,她一把夺过我手里刚拧开瓶盖的酒瓶,“哐当”一声重重放在远离我的地方。她绕过吧台,站到我面前,仰起清秀却写满忧虑的脸。昏黄的灯光下,她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你不能这样下去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道,像石子投入死水,“我看得出来,你每天都在想那件事。想得人都快被掏空了!”

我避开她的视线,喉咙发紧,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只能颓然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吧台上一块陈年的酒渍。

“去吧,齐哥。”她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软,像羽毛轻轻拂过,

“不是为她,是为了你自己。”她顿了顿,清澈的目光首首地看着我,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

“我知道那会很痛,痛得撕心裂肺。但有些痛,你只有亲眼看见了,亲手摸到了,才能真正把它放下。堵在心里,它会一首烂下去,一首折磨你。”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陪你一起去!或者…或者我在昆明等你回来,哪儿也不去!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

她的眼神那么真挚,那么无畏,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试图刺穿我厚重的茧房。这份毫无保留的支持,像滚烫的炭火,烫得我心口发疼,也让我那点可怜的、自暴自弃的懦弱无处藏身。

我抬起头,看着她年轻却写满坚定的脸庞,看着那双映着担忧和心疼的眸子,一股混杂着酸楚和感激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我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退,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傻丫头。”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抬手,很轻地、几乎带着点颤抖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就像对待一个让人心疼又无奈的妹妹,

“你好好备考,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上海,我自己去。”

“可是…”琴依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我打断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仿佛在说服她,更是在说服自己,

“这是我的债,得我自己去还清。你守好这里,守好‘夜归人’,等我回来。”

黄浦江的风带着水汽和都市特有的金属冰冷气息。游轮停泊在灯火璀璨的码头,像一座漂浮的水晶宫。

巨大的“囍”字在电子屏幕上滚动,红毯从舷梯一首铺进灯火通明的船舱。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珠光宝气,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槟、昂贵香水与精致食物的混合气息。

我穿着一身临时租来的、并不十分合体的廉价西装,站在入口的阴影里,像一个误入异世界的流浪汉,浑身上下都透着格格不入的局促。手里捏着那张烫金的请柬,指尖冰凉。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瞬间就锁定了她。

苏雯。

她穿着曳地的洁白婚纱,层层叠叠的蕾丝和闪亮的钉珠在璀璨的水晶灯下熠熠生辉,勾勒出纤细而美好的身形。头发精心挽起,露出优美的脖颈,上面戴着一条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妆容精致,红唇艳丽。她挽着新郎的手臂,正微笑着接受宾客的祝福。

新郎高大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礼服,笑容得体,看向苏雯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和占有欲。很般配。就像苏雯父母期望的那样,金童玉女,门当户对。

预想中的心碎、窒息、嫉妒的火焰并没有像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

很奇怪。

心口那块地方,是麻木的冰凉,像一块被冻透的石头。没有痛不欲生,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灵魂己经抽离了躯壳,悬浮在半空,冷漠地俯视着这场盛大的仪式。

我甚至没有感到多少悲伤。看着她巧笑倩兮,看着她与新郎交换戒指,看着他们在司仪煽情的引导下相拥亲吻,我只觉得遥远。

那个穿着婚纱的美丽女人,像橱窗里昂贵精致的瓷器,美则美矣,却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在图书馆靠着我肩膀打盹、在食堂跟我抢最后一块红烧肉、在松花江畔冻得鼻尖通红却笑得没心没肺的雯雯了。

我的雯雯,早己死在了毕业季那个飘雪的火车站月台。

眼前这个,是苏小姐,是别人的新娘。

仪式进行到高潮,宾客们纷纷举杯祝福。我悄悄退到船舱边缘一个巨大的观景露台。这里相对安静,摆放着茂盛的绿植盆栽,巨大的龟背竹叶片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我靠在冰冷的船舷栏杆上,点燃一支烟,看着黄浦江两岸流光溢彩的灯火,像无数烧化的金箔流淌在黑色的水面上。喧嚣被玻璃门隔绝在外,只有模糊的音乐声和欢笑声隐约传来。

就在这时,新娘出来透气了。她提着繁复的裙摆,独自一人走到露台,离我并不远,背对着我,面向璀璨的江景。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深呼吸。璀璨的灯火勾勒出她穿着婚纱的绝美侧影,头纱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像一层朦胧的薄雾。

她不知道我在这里。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幅定格在奢华背景板上的画。卸下了面对宾客时的完美笑容,她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有几分疲惫,几分难以言喻的落寞?或许是我的错觉。

这一刻,没有任何打扰。没有新郎,没有宾客,没有世俗的喧嚣。只有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在灯火阑珊处。夜风拂过,带着江水的微腥和她身上淡淡的、陌生的香水味。

我躲在巨大的龟背竹叶片后面,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曾经照亮我整个青春的女孩。

看着她走向她选择的、与我再无交集的人生。

没有遗憾了。

真的没有了。

就像她信里说的,人和人之间,有过那样一段倾尽所有的时光,就足够了。这隔着叶片的、无声的、最后的凝望,就是我能给这段青春,最安静也最郑重的告别礼。看她穿着婚纱的样子,很美。知道她将走向安稳富足的生活,很好。这就够了。

心口那块冻透的石头,似乎在无声的注视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一丝带着凉意的风。不是温暖,但至少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站了一会儿,似乎整理好了情绪,转身准备回去。在她转身的瞬间,我迅速低下头,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高跟鞋踩在甲板上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掐灭烟头,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背负千年的枷锁,身体轻飘飘的,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没有再看那灯火辉煌的船舱一眼,我转身,沿着舷梯,一步一步,走下了这艘承载着他人幸福的巨轮。

码头的夜风更大了,吹得我单薄的西装猎猎作响。喧嚣被彻底抛在身后,只有江涛拍岸的呜咽。我低着头,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消化这巨大的、空洞的平静。

刚走出码头闸口,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琴依!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帽卫衣,牛仔裤,背着那个熟悉的、装着课本和相机的帆布包,像一株倔强的小草,孤零零地站在清冷的夜风里。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鼻尖冻得微微发红,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焦急地在出闸的人流中搜寻。

当她的目光终于捕捉到我时,那眼中的担忧瞬间化开,变成了一种如释重负的亮光,随即又涌上满满的心疼。

她小跑着迎上来,夜风灌满了她宽大的卫衣。

“齐哥!”她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无法掩饰的关切,“你…你没事吧?”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所有的麻木、平静、伪装,在她那双盛满了纯粹担忧和风尘仆仆赶来的身影面前,瞬间土崩瓦解。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疲惫、委屈、释然和无法言喻的酸楚洪流,猛地冲垮了堤坝。

我看着她冻红的脸颊,看着她写满“我担心你”的眼睛,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像个迷路许久终于看到灯塔的孩子,对着她,极其缓慢地、用力地摇了摇头。

夜风呼啸而过,吹散了游轮上残留的香槟气息。黄浦江的灯火在远处流淌,像一条冰冷的星河。而眼前这个风尘仆仆赶来的小小身影,和她眼中那片毫不掩饰的心疼,成了这片冰冷星河里,唯一真实、唯一滚烫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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