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刺目的白光，如同宇宙诞生时的第一缕光，又如同恒星寂灭前的最后回响，吞噬了一切。林默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熔炉的尘埃，在纯粹的能量洪流中分解、燃烧、意识被撕扯成最原始的粒子。苏晓晴最后的光点，那首钢琴曲的余韵，陆远航冰冷的逻辑模型，狰狞的规则触手……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极致的白炽中湮灭。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然后，是坠落。
仿佛从万米高空坠入深海，巨大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耳膜轰鸣，肺部灼烧。
咚！
额头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轻微钝感的痛楚。
“林默！又睡觉！”
一声中气十足、带着标志性怒气的吼声，如同惊雷般劈开了那厚重的空白，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
林默猛地抬起头。
刺眼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课桌上，将摊开的物理书封面烫出一片晃眼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新书本油墨和窗外梧桐树叶混合的、属于高三教室的独特气息。讲台上，班主任老班正一手叉腰，一手还捏着半截粉笔头，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怒视着他。
额头的微痛感清晰无比。
被粉笔头砸中了？
他茫然地、几乎是惊恐地环顾西周。
张伟坐在斜前方，不再是那副空洞麻木的躯壳模样。他正微微皱着眉，专注地盯着黑板上的物理公式，右手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什么，眼神里透着一种属于活人的、带着点困惑的思考光芒。
视线右移。
陆远航就在他左前方两排的位置。那个在规则底层空间如同神明般操纵逻辑、镜片后闪烁着量子旋涡光芒的零号玩家，此刻正低着头，握着笔，在崭新的笔记本上工整地抄写着板书。侧脸线条平和，甚至带着点属于高三生的普通木讷，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老老实实地反射着窗外的阳光，没有任何异常蓝光。他平凡得……就像任何一个成绩好的书呆子。
再往后。
**赵鹏**！篮球队长没有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好端端地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一条腿大大咧咧地伸在过道上，膝盖上摊开一本……漫画书？封面花花绿绿。他正看得津津有味，手指还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打着节拍，阳光落在他麦色的手臂上，健康而充满活力。察觉到林默的目光，他甚至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丢过来一个“看什么看”的痞笑，随即又埋首漫画中，仿佛那才是他的世界中心。
没有血字倒计时。
没有逆转的秒针。
没有规则的低语。
没有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
只有阳光，粉笔灰，翻书声，老班压抑着怒火的训斥，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一切都平凡得……令人心头发颤，又涌起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
这是……回来了？
真正的原点？那个没有被愿望扭曲、没有被规则污染的最初？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他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渴望，将视线投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苏晓晴。
她就坐在那里。
乌黑柔顺的马尾辫，用那根熟悉的蓝色发绳束起，发尾垂落在校服领口。阳光勾勒出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还有微微低垂的、专注的侧脸轮廓。她正低头看着桌上的课本，纤细的手指握着一支笔，笔尖在纸页上轻轻移动。
没有重生后的冰冷疏离。
没有暴雨中的崩溃绝望。
没有最后分解成光点的虚幻感。
只有一种属于十七岁少女的、带着点书卷气的沉静。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那近乎灼热的注视，苏晓晴微微侧过了头。
目光相遇。
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晴空，清澈见底。没有深藏的恐惧，没有复杂的悲伤，没有历经生死的疲惫。只有一丝纯粹的、属于这个年纪少女的**困惑**。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似乎在辨认这个首勾勾盯着自己的同班男生是谁。随即，她轻轻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天然的、毫无防备的稚气，仿佛在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没有前世的记忆。
没有重生的负担。
没有锚点的枷锁。
她干净得像一张从未被涂抹过的白纸。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默心中刚刚升起的狂喜。成功了？失败了？她……不记得了。那个为他许下愿望、为他崩溃哭泣、为他消散成光的苏晓晴……似乎真的被“修复”的代价彻底燃烧殆尽了？只留下这个……全新的、陌生的、却又是最本真的她？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
老班的怒吼还在继续，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周围的同学发出低低的窃笑，目光像针一样刺过来。但林默的世界一片寂静，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苏晓晴那双清澈困惑的眼睛。
他狼狈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视线落在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复杂的力学图示和公式像扭曲的爬虫。绝望如同藤蔓缠绕上来，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结束了？这就是他拼尽一切、燃烧所有换来的结局？一个没有她的“新生”？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凝固在习题册的右下角，页脚的空白处。
那里，用铅笔，极其轻微地、几乎像是无意识蹭上去的，写着一个字。
一个娟秀的、小小的字。
“晴”。
笔迹清晰可辨，正是苏晓晴的字迹！位置、大小、甚至那微微倾斜的角度，都与他意识在规则底层空间看到的、那个愿望奇点中，她在开学第一天笔记本扉页写下愿望的笔迹……一模一样！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还记得？不，不可能！她的眼神那么干净！是残留？是无意识的书写？还是……那个被修复的愿望奇点，终究留下了一丝无法被彻底抹去的、属于“苏晓晴”的印记？
“铃铃铃——！”
刺耳的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教室凝滞的空气。
“下课！林默，放学到我办公室来！” 老班怒气未消地拍了下讲台，夹着教案气冲冲地走了。
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桌椅碰撞，书本合拢，少年们嬉笑打闹着涌向门口。青春的活力如同潮水般重新填满了空间。
林默却像被钉在了座位上。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地抚上那个小小的“晴”字。铅笔的痕迹很浅，带着纸张的纹理感，真实得烫手。
“默哥！发什么呆呢？老班召唤，风紧扯呼啊！” 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带着没心没肺的爽朗。一只大手重重拍在林默肩膀上。
林默猛地抬头。
是王浩。他的死党，前世被规则胁迫、在死亡路口挣扎崩溃的王浩。此刻，他脸上挂着毫无阴霾的、属于少年的大大咧咧的笑容，眼神明亮，带着点看热闹的促狭，正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催促。
没有惊恐的电话。
没有崩溃的坦白。
没有血色夕阳下的两难抉择。
只有纯粹的、属于好哥们的关心。
“走啦走啦！磨蹭啥呢？再不去老班要发飙了！” 王浩不由分说，一把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林默被他拉着，踉跄地起身，目光却死死地、近乎贪婪地再次投向苏晓晴的方向。
她己经收拾好书包，正和同桌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轻松的笑意。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林默的注视，也没有再看那个写了“晴”字的页脚。那真的只是她随手写下的吗？一个无意义的标记？一个巧合？
就在他被王浩拉着即将走出教室门的瞬间，窗外校园广播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得令他灵魂震颤的旋律。
轻柔、忧伤、带着一丝隐秘希望的……钢琴前奏。
正是那首曲子！MP3里的旋律！苏晓晴在天台哼唱过、在文艺汇演上弹奏过、成为他逆转密钥的旋律！
广播里的琴音流淌在午后放学的喧闹校园里，穿过敞开的窗户，温柔地包裹了林默。
苏晓晴似乎也听到了。她抱着书包站在自己座位旁，准备离开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耳倾听着广播里的曲子。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的脸上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沉浸在音乐中的、自然而然的宁静。
林默的脚步停在了教室门口。
他看着沐浴在阳光和琴声中的苏晓晴，看着她清澈困惑却又无比真实的脸庞，看着习题册页角那个小小的“晴”字，再听着广播里那首承载了他们所有痛苦与挣扎、最终又指引他们归来的乐章……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伤、无尽庆幸、茫然失措、以及某种微弱却顽固燃烧的希望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堤坝。
结束了？
不。
这或许……只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没有规则枷锁、没有死亡倒计时的、真正的“重来”？
他挣脱了王浩的手（“哎？默哥你干嘛？”），在王浩诧异的目光中，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拿起桌上那支笔。
摊开的物理习题册，页角那个小小的、娟秀的“晴”字，像一颗遗落在尘埃里的星辰。
林默深吸一口气，窗外广播里的钢琴曲正流淌到一段温柔而坚定的副歌。阳光透过玻璃窗，慷慨地泼洒在书页上，将那个“晴”字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俯下身，手腕稳定，笔尖落下。
在“晴”字的旁边，紧挨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他轻轻地、无比清晰地，写下了另一个字：
“默”。
一“晴”，一“默”。
两个字，并排依偎在物理习题册泛黄的页脚上，在午后的阳光里，安静地呼吸。
广播里的钢琴曲，悠扬婉转，如同一条清澈的溪流，淌过青春洋溢的走廊，穿过喧闹的操场，飞向碧蓝如洗的晴空。它没有终结在高潮，而是在一段充满无限可能的变奏中，渐弱，延绵，仿佛一个未完待续的乐章。
林默抬起头，望向窗外。
教室后墙上的挂钟，那枚细长的秒针，正稳稳地、不疾不徐地、一格一格地，向前走着。
阳光正好，青春正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