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晒魂咒”,说白了就是挑死者生前最爱穿的那件衣服,挂到高竿之上,经日光暴晒、风吹雨打,让魂魄白日似被烈焰灼烧,夜间再如坠寒冰,彻夜难安。
极恶毒的折磨之法。
据说林瞎子那会儿曾碰见过一件,邻村一个顽童翻屋檐玩闹,凑近那件被施了晒魂咒的寿衣,竟听见凄厉哭喊,结果当天夜里就发高烧,连大夫都看不出病根。
此刻沈凌风总算想明白了,为何先前看到崔焕昌的魂魄时,他半身仿佛火灼,另一半却像冻入寒窟。
出手之人,必是门中熟行此术的。
“幼梨。”
沈凌风敲了敲阴偶,江幼梨便一阵轻风般飘了出来,立于那屋檐,张嘴轻轻一吹,悬挂的那件寿衣终于摆动,随之哗啦一声落下。
从寿衣中飘散出一缕淡薄鬼影,正是崔焕昌。
他还想冲沈凌风行礼,却好像被什么力量猛然拉扯,身形一下朝远方飘走。
“跟上!”
沈凌风提剑踏步,身影飘逸如飞燕,一个呼吸间就跨过丈余,那位山羊胡中年人只能在后面气喘吁吁小跑。
——
东光城外,一条土道之上,送葬的队伍己经排得密密麻麻。
丧鼓低鸣,纸钱如雨,前方八名壮汉抬着一口大棺木,棺前还由崔家的长子和次子带着哭声相随。
旁边另有人执柳条轻抽抬棺者背脊,寓意赶走阴秽;又有几只大公鸡抱在怀中,时不时挣扎鸣叫。
最惹眼的,却是走在队伍最前那位:披羽披风,手持骨杖,脸上涂绘着怪异花纹的女巫,威仪十足。
路边百姓不由交头接耳:
“那不是李神婆么?”
“听说她可厉害了!”
“嘘,小声点,崔家请她,怕是出了大事……”
“对呀,这才几天就下葬,头七都没到呢!”
大乾丧礼讲究停灵七日,头七之夜让亡魂回家告别,俗称“归魂夜”,次日才可下葬。若提前入土,便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不孝。
偏偏崔家只隔了两天就急着下葬,自然惹得众人窃议。
此时走在最前的李神婆忽然神情一凝,脸色微沉。
有人动了我的晒魂咒?
她念头刚起,就听“砰”一声,抬棺的粗绳骤然崩断,棺材重重坠地,尘土飞扬。
周遭人群被吓得退了好几步。
几个抬棺的汉子面如土色,他们能感觉到,方才棺木像是被一股阴力压住,瞬间重得无法承受。
“棺材落地,不祥啊!”
“老太爷这是舍不得走吧……”
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一天又正逢中元节,阴云密布,太阳都被遮了大半,送葬这种大忌之事更显得瘆人。
崔家次子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焦躁,立刻招呼人换新绳。如今崔家大权己归他手,他绝不能出差错。
可换了三次,棺材依旧沉如巨石,抬都抬不动。
眼看再僵持下去,人心就要散了,李神婆冷哼:“崔老爷子,阳寿己尽,何苦纠缠子孙?”
她摆手示意,将那几只大公鸡放在棺材上。
大公鸡本能地想飞走,可李神婆两指一点,按住它们眉心,瞬间就老实得像被石化一般,一动不动。
“再抬!”
李神婆冷声道。
几人提起棺材,这次果然恢复正常。
可刚走出几步,一道人影己在前方等着。
那人青衫宽袍,长剑斜背,眉目如画,整个人带着一股从容冷峻的气度。
李神婆眯眼:“道长,阳间路归阳人,阴间路归亡魂,你何必横插一杠?”
她能感觉到沈凌风的道行非浅,这少年看似年轻,却一身浩然正气,绝非寻常角色。
沈凌风含笑:“在下并非来挡路,只是有人托我,来办件小事。”
“何人托你?”
沈凌风抬手指了指那口棺材:“他。”
众人炸成一锅粥。
“开什么玩笑,这道士说受死人所托?”
沈凌风不再废话,继续上前。
李神婆挡住他,眸子深处闪过杀机。
拦人财路,等同杀人父母。
她很清楚崔焕昌的死透着古怪,可崔家次子肯给大价钱,还送一株三百年的人参,正是她突破境界延寿的机会,她岂能放手?
“江幼梨!”
沈凌风一声断喝。
忽地阴风骤起,那几只老实蹲着的大公鸡,瞬间飞得七零八落,咯咯乱叫逃散。
轰隆,棺木又一次砸地。
“驱阴养灵……”
李神婆眯着眼,神色一变。
沈凌风轻轻一推,棺盖应声而开。
原本还未上钉封死的棺木,被他修行火龙水虎图淬炼过的体魄轻易掀起。
一时间,众人倒吸冷气。
只见崔焕昌静卧其中,寿衣整齐,可面容浮肿发黑,皮下暗紫,双目竟然死死睁开,满是血丝。
死不瞑目!
“老爷子这是被害死的吧!”
“不是说善终么,谁信啊……”
议论声渐高。
沈凌风轻声道:“崔老爷子,你可以说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那尸首自然不会说话,沈凌风却一脸凝重,好像在倾听。
片刻后他微叹:“原来如此。”
又道:“可还有遗愿未了?”
“嗯,我明白了。”
他轻敲棺沿:“安心些,莫被冤气缠住,若是沦为厉鬼,反而误了来生。”
末了,还摸摸自己的肚子:“放心,我现在不饿。”
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看着这个似乎真在和死人对话的年轻道士,脚底凉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