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明是被藤蔓抽打的声音唤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后颈传来钝痛,逃生舱坠毁时他的头撞在了操作台上。
他想抬手摸,却发现手臂被什么东西托着,触感绵软带着些微毛刺。
睁眼的刹那,荧光在视网膜上炸开,是幽蓝与淡紫交织的光斑,像极了老学者书里记载的“扶桑树夜华”。
“老秦?陆清瑶?“他声音发哑,挣扎着支起上半身。
入目处,老秦歪在他身侧的藤蔓“床铺”上,额角有道血痕,呼吸还算平稳;陆清瑶则蜷在另一侧,月白裙角沾着草屑,腕间的五彩石串只剩最后两颗,石子表面的裂纹比坠毁前更深了。
江昭明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探老秦的颈侧,脉搏有力;又轻轻碰了碰陆清瑶的手背,这次没摸到惯常的冷玉般的温度,只觉她掌心发烫,像块被捂化的蜜蜡。
“醒了?”
陆清瑶的声音比平时轻,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眼尾的淡红还未褪尽,“逃生舱在坠落时被藤蔓缠住了。”
江昭明这才注意到,他们正躺在一根成年人腰粗的藤蔓上,藤蔓表面覆盖着细鳞般的纹路,每隔半米就绽开一朵碗口大的花,花瓣内侧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香气清甜中带着点辛辣,首往鼻腔里钻。
他扶着藤蔓坐起来,这才发现整座森林都笼罩在奇异的光影里,抬头望去,天空中竟悬着七轮大小不一的“太阳”,赤金、橙红、蜜黄交织成旋转的光轮,投下的影子在林间织成流动的网。
“这是扶桑树的枝干。”
陆清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声音里难得带了丝波动,“旧世传说里,扶桑树高千仞,上支九日,下连幽壤。这些...应该是神谱共鸣后残留的投影。”
她指尖抚过藤蔓上的细鳞,你闻,这香气里有木属性灵能的味道。“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钟响,低沉而清越,像有人用玉杵敲在古铜器上。
江昭明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这声音和他幻境里写神谱时听见的,竟有七分相似。
“走。”
他扯了扯陆清瑶的衣袖,弯腰背起老秦,“去钟声源头。”
藤蔓在他们脚下微微颤动,仿佛活物。
江昭明踩着藤蔓往下走,鞋底刚触到地面,就惊觉所谓的“地面”也是藤蔓交织而成的网,腐叶与花瓣铺在上面,踩上去软得像云。
他走了约莫十分钟,藤蔓表面突然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那是一段弯曲如虬枝的符文,和他在神谱碎片上见过的“山海文”几乎一模一样。
“等等。”陆清瑶拉住他的手腕,蹲下凑近符文,“这是...扶桑树灵的传承印记。”
她指尖刚要触碰,藤蔓突然轻颤,符文骤然亮起,投出一段淡金色的影像:白衣女子倚着树干抚琴,琴身是半透明的青玉,琴音化作光波,所过之处,原本笼罩森林的黑雾像被刀割般消散。
“这是...”
江昭明屏住呼吸。
影像里的女子侧过脸,他只来得及看清她鬓边别着一朵半开的扶桑花,便见画面骤然破碎,化作星屑消散在空气中。
“扶桑树灵的传承,通常只会显现在血脉相连者面前。”陆清瑶站起身,裙角扫过藤蔓,“有人...或者说有‘存在’,在这森林核心区保留着旧世的记忆。”她抬手指向钟声传来的方向,“往那里走,应该能找到扶桑树园的核心。”
两人穿过一片迷雾时,变故突生。
原本安静的藤蔓突然绷首,无数碗口粗的藤条从西面八方抽来,花朵闭合露出尖刺,空气里的甜香瞬间变得腥涩。
江昭明本能地将老秦往身后护,却见那些藤条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住,顶端的花朵同时转向他,花蕊中渗出幽蓝的荧光,像无数双眼睛。
“树灵守卫者。”
陆清瑶的声音冷了几分,她挡在江昭明身侧,腕间最后两颗五彩石突然泛起红光,“它们在排斥外来者。”
江昭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神谱残页里关于“扶桑树园”的记载——旧世时,这处灵园由树灵镇守,任何未被认可的闯入者都会被“花叶所噬”。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的神谱碎片,指尖刚碰到那片温热的玉片,碎片突然发出灼光,符文如活物般窜上他的手臂,在空气中勾勒出与藤蔓符文相同的轨迹。
下一秒,所有藤条同时垂落,花朵重新绽放出清甜的香气。
陆清瑶转头看他,眼尾的淡红更浓了些:“共鸣度...你刚才至少到了5.2%。”
江昭明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看来神谱不只是本书。”他苦笑着晃了晃神谱碎片,“它可能在教我...怎么当把钥匙。”
钟声更近了,这次还混着若有若无的琴音,和影像里的一模一样。
两人穿过最后一片藤蔓织就的“门”时,江昭明猛地抬头,前方的雾气中,一座由发光藤蔓托起的花园正在显现,无数扶桑花从空中垂落,像下着一场粉色的花雨。
花雨中央,有个模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抬手拨弄琴弦。
陆清瑶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江昭明望着那道身影,突然想起父母日志里夹着的干花,也是这样的扶桑花瓣,边缘带着极淡的金纹。
钟声与琴音重叠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花雨在那道身影转身的瞬间凝住。
她垂落的发丝间,半开的扶桑花恰好停在耳侧,与江昭明在父母日志里见过的干花分毫不差。
白衣胜雪,袖口绣着藤蔓纹路,每一道金线都流转着木属性灵能的微光。
当她抬眼时,江昭明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眸子里,盛着整片森林的晨雾,清浅却藏着千年年轮的厚重。
“我是云疏桐,扶桑树园之主。”
她的声音像被揉碎的月光,落在藤蔓编织的地面上,惊起几点荧光。
指尖轻拨琴弦,半透明的青玉琴身嗡鸣,空气中浮动的扶桑花粉突然聚合成金色篆字。“你们带来了不周山的碎片,说明见过旧神的痕迹。”
陆清瑶的指尖在身侧收紧。
她腕间最后两颗五彩石突然泛起极淡的青芒,那是女娲残石对木属性灵能的本能回应。
“女娲的余辉...”
她低声呢喃,却被云疏桐的目光截断。
“先看他。”
云疏桐的视线落在江昭明胸口,那里的神谱碎片正随着他的心跳发烫,“你体内的共鸣度在攀升,像团烧过界的野火。”她指尖再次拨弦,琴音化作藤蔓缠上江昭明的手腕,“若不控制,神谱会把你当容器吞噬。”
江昭明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逃生舱坠毁前,神谱碎片突然灼烧皮肤的痛感;想起藤蔓守卫攻击时,碎片符文窜上手臂的灼热。
原来那些不是巧合,是神谱在试探他的承受力。
“怎么控制?”他声音发哑,后背的老秦动了动,发出模糊的呻吟。
云疏桐抬袖,三株嫩芽从地面钻出,瞬间长成半人高的扶桑幼苗。
“跟我来。”
她转身走向花园中央,藤蔓自动让出一条路,“树心秘境里,你们会明白灵植与神谱的联系。”
树心的入口比江昭明想象中更震撼。
当云疏桐抚过最大那株扶桑树的树干时,树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部流淌着翡翠色汁液的脉络。
他们刚踏入,整座森林的光影便颠倒过来,头顶的七轮“太阳”沉入地底,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悬浮的光点,每个光点都连着根系般的银线,像星图,又像神经脉络。
“每株灵植都是记忆载体。”
云疏桐的指尖划过最近的银线,光点突然展开成画面:不周山断裂时,五彩石飞溅;夸父倒下的瞬间,手杖化作桃林;女娲补天处,最后一块石头坠入星轨。
“我能通过它们感知过去与未来。”
她转头看向江昭明,“包括你父母的事。”
江昭明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背起老秦的手微微发抖,“我父母...他们在神话禁区失踪的。”
云疏桐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裹着金纹的种子,,种子表面流转着与神谱碎片相似的符文。
“这是通灵子,能在共鸣时稳定意识。”
她将种子递到江昭明掌心,“但记住,它只能延缓,不能阻止。”
陆清瑶突然上前一步,腕间五彩石的裂纹又深了些:“你说‘我本不该苏醒’,这是什么意思?”
云疏桐的目光扫过她腕间的石串,“女娲补天耗尽了所有五彩石的神能,你这碎片本应随不周山残骸沉睡在星渊。”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神谱共鸣搅乱了因果,旧世与新世的规则在斗争,你醒了,九婴血脉的苏九婴在查案,连我这该枯死的树灵,都能再弹半曲。”
江昭明将通灵子塞进嘴里。
苦涩瞬间漫过舌尖,紧接着是清甜的木灵能顺着喉咙往下钻。
他胸口的神谱碎片突然爆发出强光,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
星际时代的星舰,漆着与“逐日者”号相似的纹路,正坠向灵植星的迷雾森林。
舰桥上,男人的侧脸与他有七分相似,女人正奋力敲击操作台,鬓角的扶桑干花在震荡中飘落。“昭明...别怕...”女人的口型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父母失踪前最后一条通讯里的话。
“爸!妈!“
江昭明踉跄着扑向幻象,却一头撞在无形的屏障上。
喉间腥甜翻涌,他吐出一口泛着金光的液体,那是神谱碎片渗出的能量。
意识像被人攥住往深渊里拖,他听见陆清瑶的惊呼,看见云疏桐的藤蔓如网般缠来,却怎么也抓不住现实的边缘。
“别再强行提升共鸣度了!”云疏桐的声音穿透混沌,“每增加1%,你离成为容器就更近一步!”
陆清瑶死死攥住神谱碎片,指尖泛白。
她能感觉到碎片在发烫,在欢呼,像终于找到宿主的活物。
“我们得尽快找下一片残页...”她对着昏迷的江昭明低语,“否则他撑不了太久。”
树心秘境的翡翠汁液突然泛起涟漪。
云疏桐望着江昭明额角渗出的金汗,抬手按在他眉心。
一道绿光没入他识海,“明日寅时,我引你进树心。”她轻声说,“那里的记忆...或许能解答你的疑惑。”
藤蔓编织的“床铺”轻轻晃动。
江昭明在昏迷中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掌心里,通灵子的金纹正慢慢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