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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寒低沉平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力量——“顾氏的事，我知道了。待在原地，别乱跑。我的人，马上到。”
这简短的指令，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它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顾清歌心中翻涌的滔天巨浪。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和无助，被这冰冷的命令硬生生截断。她握着手机，指尖依旧冰凉，但狂跳的心脏却莫名地缓了下来，仿佛找到了一个暂时可以停靠的锚点。她真的就僵在原地，没有再试图往外冲，只是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林薇紧紧扶着她，担忧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沈聿则若有所思地看着顾清歌手中的手机，又望了望咖啡馆外，那双惯常带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冷静的审视。暮寒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这不仅仅是关注，几乎是全程监控着顾氏的动态。
不到五分钟，两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迈巴赫如同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停在“云间”咖啡馆门口。车门打开，下来几名身着深色西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男子，为首的正是暮寒身边那位干练的助理。他们无视了周围好奇的目光，径首走向咖啡馆。
“顾小姐，暮总派我们来接您。” 助理的声音恭敬而刻板，目光扫过林薇和沈聿时微微颔首致意。
顾清歌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看向林薇，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薇薇，别担心，我…我先过去看看。”
“清歌……” 林薇满眼都是担忧和不忿，但此刻也知道不是任性的时候，只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有任何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沈聿也走上前，语气沉稳：“顾小姐，顾叔叔那边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的目光落在顾清歌身上，带着一丝深意。
顾清歌低声道谢，在助理的示意下，走向门口停着的车。车门被无声地拉开，她弯腰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奢华，弥漫着一种熟悉的、清冽的冷杉气息。车窗是深色的，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林薇和沈聿担忧的目光。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魔都傍晚的车流。顾清歌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和行人，只觉得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巨大的压力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暮寒那强势的介入按了下去，沉甸甸地压在心底。顾氏会怎么样？父亲会怎么样？暮寒……会怎么做？无数个问号在她脑中盘旋。
她下意识地着颈间的鸢尾花吊坠，微凉的黑钻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奇异的安定。这个动作，清晰地落入了坐在她身侧、刚刚上车的暮寒眼中。
他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指令，立刻赶了过来。此刻，他就坐在她身边，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雪松与鸢尾根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柠檬水的清新。她侧脸的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异常脆弱，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清冷的眼眸，只余下眼下一片淡淡的青影。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枚小小的吊坠，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暮寒的目光在那枚熟悉的鸢尾花吊坠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三年前巴黎雨夜的冰冷与此刻她强自镇定的脆弱重叠在一起，像一根细密的针，刺在他心头某个从未示人的柔软角落。那份他亲手拟定的、冰冷苛刻的婚前协议条款，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窒息的讽刺。
车厢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父亲……他现在怎么样？” 顾清歌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她没有看他，依旧望着窗外。
“顾董事长在公司处理危机公关。” 暮寒的声音响起，低沉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惯常的冰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平稳，“暂时不会有记者能接近他。暮家的安保团队己经过去了。”
顾清歌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至少，父亲暂时是安全的。
又是一阵沉默。
顾清歌的指尖依旧停留在吊坠上，那微凉的触感似乎给了她一点勇气。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暮寒的脸上。他正看着前方，冷峻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很紧。她犹豫着，那个盘旋在心头、在画室里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此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终于轻轻吐了出来：
“三年前……在巴黎，后来……你的伤，都好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迟疑，像羽毛拂过寂静的水面。
暮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首首地落在顾清歌的脸上。昏暗的光线下，他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抹真实的、不掺杂质的关切，以及深藏其下的疲惫和茫然。这突如其来的、跨越了三年的问候，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比顾氏危机更汹涌的波澜。
他没想到她会在此刻，在顾家大厦将倾的关头，问起这个。这关切来得如此纯粹，如此不合时宜，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冰封的防御。
“嗯。” 暮寒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发出这个简单的音节。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触及旧事的震动，有对她此刻境遇的复杂感受，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被这份纯粹关切所击中的悸动。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才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干涩：“……烧退了，伤口也愈合了。后来……找了很久，没找到你。” 最后半句，他说得很轻，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遗憾和懊悔。
顾清歌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复杂情绪，心头微微一颤。原来他真的找过她。这个认知，让那份被协议和羞辱强行压下的委屈和荒谬感，再次翻腾起来，带着更深的酸涩。她别开目光，重新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手指紧紧攥着吊坠，指节发白。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再次问出了在画室里的问题，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控诉，“如果你早点知道……是不是……” 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份冰冷的协议？是不是就不会用“花瓶”来羞辱她？是不是……就能放过她的“云裳”？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了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间里。
暮寒的目光依旧锁在她紧绷的侧脸上。她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有那死死攥着吊坠的手指，都清晰地传递着她的委屈、愤怒和痛苦。他知道她在问什么。那份协议，那些伤人的话，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心上。
巨大的懊悔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我厌恶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解释？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和她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 他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句。素来在谈判桌上言辞犀利、掌控全局的他，此刻竟笨拙得像个犯错后不知如何辩解的孩子。他放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最终只是颓然地松开。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这一次的沉默，不再仅仅是压抑，更弥漫着一种沉重而粘稠的、名为“过去”和“伤害”的阴云。
顾清歌没有得到答案。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认。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疲惫感席卷了她。她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不再说话。颈间的鸢尾花吊坠硌在锁骨上，带来一丝细微的痛感，提醒着她三年前那个雨夜的温暖，与此刻现实的冰冷，是多么巨大的反差。
暮寒看着她疲惫而疏离的侧影，看着她将自己缩在角落的姿态，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厉害。他想说点什么，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想告诉她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可是，该说什么？那份协议是他亲手签下的，那些伤人的话是他亲口说出的。恩将仇报，是他无法辩驳的事实。
就在这时，暮寒放在西装内袋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是苏晚的父亲，苏正宏。
他按下接听键，声音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疏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苏董。”
电话那头传来苏正宏略显急促和讨好的声音：“暮少！哎呀，真是打扰您了！是这样的，晚晚这孩子，从小被我和她妈惯坏了，做事任性不懂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她可能因为一些误会，对顾小姐有些不太好的想法，甚至可能……可能做了一些不太合适的举动……”
苏正宏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明显的试探和急于撇清的意味：“您看，顾氏这次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苏家绝对是全力支持您和暮家的！晚晚她年纪小，不懂事，我这就让她去给您和顾小姐当面赔罪！还请您高抬贵手，那几家跟我们苏家合作多年的供应商突然毁约，还有银行那边……”
暮寒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冰冷刺骨。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那节奏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顾清歌虽然闭着眼睛，但苏正宏那刻意提高音量、带着惶恐和讨好的话语，还是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她的耳中。“晚晚”、“误会”、“不太合适的举动”、“供应商毁约”、“银行”……这些零碎的词句，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瞬间在她脑中拼凑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苏晚！是苏晚在背后搞鬼！是她一手策划了顾氏的危机！那个骄纵任性的苏家大小姐，因为嫉恨，竟然不惜动用家族力量，要将顾家彻底置于死地！
巨大的愤怒瞬间取代了疲惫和委屈，顾清歌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她看向暮寒，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熊熊的怒火！
暮寒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反应。他抬起眼，目光与她对视了一瞬。那一眼，深邃而复杂，带着安抚，带着一种“交给我处理”的笃定，更带着一丝冰冷的肃杀之气。他没有回避顾清歌眼中的愤怒，反而像是在确认她的知情。
电话那头，苏正宏还在喋喋不休地求情：“……暮少，您看这事……”
“苏董。” 暮寒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瞬间切断了苏正宏所有的话语，“苏小姐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压，“暮家做事，只看结果，不问过程。至于‘误会’……”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显森寒，“苏家需要付出代价，才能记住这个教训。合作？等苏家先学会管教好自己的女儿再说。”
说完，他不再给对方任何辩解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车厢内瞬间恢复了死寂，但那无形的、冰冷的威压却仿佛凝固在了空气中。
顾清歌怔怔地看着他。刚才电话里的对话，暮寒那冰冷无情的宣告，以及他此刻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肃杀气息，都让她心头剧震。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是苏晚干的，而且己经在动手了！供应商毁约，银行施压……他是在用雷霆手段，对苏家进行精准而残酷的反击！
这是为了顾家？还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入顾清歌混乱的心海。她看着暮寒那张冷硬如冰雕的侧脸，看着他刚才与苏正宏通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毫不掩饰的戾气……那份强大、冷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枷锁，反而像一座巍峨的山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安全感，挡在了她和摇摇欲坠的顾家面前。
心口那堵用愤怒和委屈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悸动，如同藤蔓，从缝隙中悄然探出。
